泼皮冲街那日,多少人都在暗里斗着,他也被请去了。
只不过最后又不得不退出。
原因也很简单,几个白衣司命来说了句话。
事后他怎能对此事不上心?
好好了解一番,自认为知道的比一般人要多得多。
佘于住叹息道:“咱们这小地方也算是藏龙卧虎啊……二境丹修……去郡里也行啊,哪怕是县里呢……何必窝在这个小小的石桥峪……”
“石桥峪不差,只是地方小。你若按照人口算,石桥峪一里内的人口,比龙鳍县和梁溪加起来都多。这儿什么都不缺,因为人多,一些东西又做得不差,可相较之下,许多东西在咱们这儿还便宜。换做是你,走江湖路,运河跑船,若要找个地方歇息,是找县里呢,还是来石桥峪?咱们这儿歇完了,四通八达,有的是地方能去,其他地方可不一定。”
“是啊,这样小的地方,油水却肥,宁愿吃少,也要吃好……唉……胡伯,你说那姓许的怎如此高深莫测?自身修为这般高也罢,还能短时间内观渎坊整顿那般好,他倒是忍得住,可以自己不拿一分钱,全让利百姓……诶,也难怪上面那么赏识他,唯一问题也就是他身份问题了。”
当着一个女人的面,说另一个女人如何,这无疑会令人不舒服。
对于男人来说也同样如此。
只是男人没有那么狭隘,真正要命的地方也就是一个是男人本身,另一个便是同行了,胡鬼手听了这话直皱眉头。
“胡伯,我觉得这小子多少是有些问题的。”
“身为一个外来户,就算是丹修又如何?”
“怎把周围人蛊惑成这样?您屡次劝我入道,我也不是不想,可我就是觉得入道了也得过日子,怎么过日子不是过日子,是不?”
“再说了,入了道也不是随心所欲,立马就能富贵的,也得按照道上规矩来做事,那不和普通人过日子要守着法律地方规矩是一样的道理嘛?”
“再一个,便是修炼需要那么多钱……”
“我不瞒您说,看看您这为了修炼,每日吃穿简行。”
“看看那姓吴的,平日吃喝也就那样,剩下本钱都拿来修炼了。”
“我就觉得挺不是滋味的。”
“可是那小子太奇怪了。”
“二境丹修,据我所知,丹修撑死五个大境界,其实第五个金丹永固与天同寿,根本不可能,也就是说只有四个境界。”
“这么算起来的话,丹修四个大境界等若灵修、武修七个大境界的话,那便是丹修一个大境界等若武修两个大境界,两个就等同四个左右。”
“那小子丹修二境,据说是初期,再差也差不多等若武修三境吧?”
“到了这个程度,您说,每日要进的血食、药补乃至大药,这个开支便是不小的数字吧?”
“可那小子一日三餐也简单,公开的明账上,还能将所有利润让给他人,甚至自己倒贴钱进去,这怎么可能?”
“如今名声有了,威望有了,又是司命,接下来,想来整个石桥峪以后都得听他了……他是想学……”
“学当年的张天师吗?”
佘于住一顿醉酒胡言乱语,吃完了便摇摇晃晃离开了。
胡鬼手一人坐着,身旁酒盅自然飘起,随着他张口饮下。
啪。
饮完,酒盅被狠狠摁在桌上。
胡鬼手脸上有些陀红,心里头也生出一阵郁闷来。
是啊,那小子凭什么呢,凭什么?
他另一边空荡荡的袖管中,忽然无风自鼓,一阵气息涌动。
渎河雅苑,小桐捧着月海甑坐在屋顶吹着风晒月亮,等着这甑中酝酿满一盏她与那呆头鸟今日的食粮,突然不远处飞来一个白点。
看仔细了,那好像是一只硕大无比、硕长无比的大手。
她吓了一跳。
不等她反应,一道凌厉劲风忽地从旁边吹过,白影刹那化为一线消失了。
紧接着,那白手也消失了,好似从来未出现过。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快到小桐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也没怎么在意。
夜幕之中,月光之下,两道白影快速纠缠,忽来闪去,于高空中迸发出一阵阵凌厉风浪,很快其中一道白影消失不见了。
剩下一道白影落在附近的屋顶上,却是只样貌神俊,一脸木讷的海东青。
海东青身影一动,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又出现在了别处屋檐。
紧接着,附近屋檐都是海东青的影子。
所有影子都是它那木讷模样。
别院之内,厅堂之中,胡鬼手一个劲喘息,身体有些瑟瑟发抖。
“老爷,老爷,您怎么了?”下人跑过来准备收拾餐桌,见自家老爷这副样子,顿时吓得不轻,连忙询问。
“无妨,只是偶感风寒罢了,无妨……明日起便谢客吧。”
“若是佘郎君——”
“他来了,便与他说……”
“那事我没本事接——佘郎君,我们家老爷是这么说的,老爷自您走后,昨夜自斟自饮到下半夜染了风寒,不见客,您担待。”翌日早上,下人打开门见着敲门的佘于住,便如此说。
佘于住没说什么,点了点头便离开,来到了吴家。
“胡鬼手昨夜与姓许的小小斗法了一番,受了点伤。”
当吴颖听到这话时,顿时拍手道:“我便知道,那姓许的没有表面看着简单。灵修四境的胡鬼手竟也受了伤,一般人想要对付,只怕更难……”
“并非如此。”佘于住道:“老师,胡鬼手修的旁门左道,他灵修上只练了一只手,那只灵手也的确有四境修为,可他本身没有。若非如此,以他资质,这般年级那般收入,又怎可能有四境修为?武修与灵修境界相等,四境在大地方虽然不少见,却也不是韭菜,想长就长的。他真正境界只怕在三境左右。”
“看来此人是……动不了了……”
尽管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可吴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结果。
他不甘。
换谁谁甘心?
一个人一无所有,在街头流离失所,和野狗抢吃的,被人欺辱嘲笑,从无到有,真正从无到有,从无到有的不仅是财富、地位,还有尊严、修为与本事。
他努力了多少年?
转圜了多少年?
这其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
他也曾经善良过,被骗过,还数次身陷险境。
与人斗,与天斗,与地斗,都不足为虑。
最险的还是他好几次使出浑身解数和那些当官的斗……
斗啊,才换来如今这一切。
可眼下呢,一个才来了几个月的海外蛮夷之地来的小子,仿佛能驱狼吞虎般,将整个石桥峪拢入手中。
几十年道行,一朝全散尽。
几十年努力,一朝作嫁衣。
换谁谁甘心?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话谁都会说!
因为不论谁说这话,都没有经历过这些!
但就算经历过又如何?
这一切打下的基业就是青山……
“老师,学生有些话……说了,还请老师莫要怪罪。”
吴颖背着手看着门外思绪万千,满是患得患失的焦虑,身后传来了佘于住的声音,他有些意尽阑珊,应了声让他说。
“老师,为今之计只有进退两条。”
“一条是进。”
“进,便是向姓许的投诚,以后唯他马首是瞻,咱们这一切不光能够得到保全,还可以更进一步,毕竟……他有机会晋升司命正职。”
“咱们帮他一把,助他站稳正职,如此咱们也得庇护。”
“另一条,便是退。”
“咱们去找黄姑婆,黄姑婆肯定不会帮咱们,但是,黄姑婆背后乃是方家,方家背后乃是高家,这姓许的也是他们的对头。”
“学生打听到方家也做了撤走的准备。”
“方家若是真被逼得撤走,那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临走前与王家、陈家还有顾家,以及姓许的干一波大的。”
“若是他们输了,那就走,反正也做好了断尾的准备。”
“如果他们赢了,兴许能直接压住本地几家。”
“他们这些本地大姓,一向都是进退有度,狡兔三窟。”
“甚至只要不死,不绝,就不算败。”
“这时候咱们跟上去,就算不成,到时候问题也能推到方家身上。”
“成了最好,以后就站方家这里,还能喝口汤。”
“陈家那里……老师,陈家一向自诩书香门第,虽然咱们都是从陈家族学出来的,可陈家给我们的也不过是些小恩小惠。”
“就从眼前这事不难看出,陈家——并不在我们这。”
“您看,眼下咱们都知道,那小子来了之后,最先到的就是陈家。”
“陈家怎么对待的?”
“客卿之礼,至今每日酒食还送去,丝毫不缺。”
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
事实摆在眼前,剩下的只有抉择。
经过这么一番分析,吴颖倒是觉得脑子里清晰了不少。
“那小子没有根基,若是遂了他,那回头他肯定会想法子削弱我的权力。一山不容二虎,到时候咱们这些人,估摸着要被他用手段分化瓦解,成他的人。到时候咱们再说个不字,怕是由不得咱们了。相较之下,方家虽然也看不上咱们,但看不上便是看不上的好处……蛇口人,你替我去找黄姑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