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在宫墙间呼啸穿梭,卷起地面积存的残雪,带来刺骨的凉意。连续三日,整个京城仿佛都屏住了呼吸,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在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城,等待着对那位身处风暴中心的提刑官的最终裁决。
陈远官署的小院内,气氛凝滞得如同结了冰。阿青默默地擦拭着那些检验工具,动作比往常更轻、更慢,仿佛生怕一点声响就会打破这脆弱的平静。赵虎抱着臂膀倚在门框上,看似闭目养神,但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偶尔骤然睁开的锐利眼神,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与警惕。就连院中那株老梅,枝头的花苞也似乎在寒风中蜷缩着,不敢绽放。
陈远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一卷《洗冤集录》,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窗棂被风吹得轻轻作响,如同敲打在他心头的鼓点。这三日,他表面上镇定自若,照常处理着寥寥无几的公务,内心却如同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炙烤。他并非畏惧个人的前程乃至生死,而是担忧因自己之故,连累萧景琰的布局,断送阿青和赵虎的生路,更辜负了苏清月那份雪中送炭的情谊。皇权之下,个人的坚持与信念,有时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穿越者的身份和超越时代的知识,在这盘根错节的权力场中,并非无所不能的护身符。
“圣旨到——!”
一声尖利的通传,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官署内外的死寂。所有人心头一跳。
陈远整理了一下官袍,深吸一口寒气,稳步走出官署。院中,一名面白无须、神色肃穆的宦官已然站立,手中捧着明黄色的绢帛。阿青和赵虎紧随其后,无声地站在他身后,如同两座沉默的山峦。不远处,一些刑部官员也聚拢过来,神色各异,有幸灾乐祸,有冷眼旁观,也有极少数的隐含担忧。
“……咨尔刑部提刑官顾云,”宦官展开圣旨,尖细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秉公执法,屡破奇案,缉凶安民,于社稷有功,前赏照旧,以示朕念功之意。”
听到这里,陈远身后两人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但心依然悬着。
果然,那宦官语调陡然一转,带上了几分严厉:“然,其行事之法,确有不妥之处,有违古礼成例,引得朝野物议沸腾,亦非虚言。着罚俸半年,以示薄惩,望尔深刻反省,引以为戒。”
罚俸半年!这惩戒不轻不重,却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紧接着,是更关键的约束:“嗣后其所行检验推理诸法,需报经刑部堂官核准,方可施行,不得擅专独断,以杜流弊。”
最后,旨意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强调:“其提刑官署照常设立,所属人员,各安其职,不得怠惰。钦此——”
“臣,顾云,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陈远叩首接旨,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旨意宣读完毕,那宦官将圣旨交到陈远手中,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便转身离去。围观的官员们也窃窃私语着迅速散去,只留下小院中的三人。
寒风依旧,但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压力,似乎随着圣旨的落地而悄然消散了几分。
陈远握着那卷略带温热的绢帛,站起身。阿青立刻上前,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委屈:“师父,他们……他们还是罚了您……”
赵虎则啐了一口,低声道:“罚点银子算个鸟!只要官署还在,兄弟们还能跟着大人干事,比什么都强!这皇帝老儿,总算还没完全昏头。”
陈远没有立即说话,他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这道旨意,堪称帝王平衡术的典范之作。它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割着各方势力的诉求。对萧景琰,它保全了其麾下干将和颜面;对太子党,它给予了明确的惩戒和限制,满足了他们打压异己的部分需求;而对陈远自己,它虽然套上了枷锁,却保住了最根本的立身之所和团队核心。
“走吧,回屋。”陈远转身,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带着疲惫的笑意,“危机暂时过去了。”
回到屋内,炭盆重新燃起,带来些许暖意。陈远将圣旨仔细收好,对阿青和赵虎正色道:“陛下的旨意,看似限制,实则也是一种保护。‘需经刑部核准’,这意味着我们的方法,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官方的、有条件的认可。往后行事,程序上需更加谨慎,但该做的事,一样不能少。”
他看向窗外,目光逐渐变得锐利:“经此一事,我们更需强大自身。有些真相,不会因为几道弹劾、几句流言就改变。而我们追寻真相的脚步,也绝不会因此而停止。”
这个结果,对于身处风暴中心、几乎已做好最坏打算的陈远而言,已是当下波谲云诡的局势中,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结局。它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刻痕,也留下了一线充满挑战的生机。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但至少,他们还有继续走下去的资格和阵地。这暂时的妥协,是结束,也是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