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栖霞镇悦来客栈二楼临湖的房间里,灯火通明。窗户紧闭,隔绝了外界潮湿的雾气与隐隐的不安。陈远、苏清月、阿青和赵虎围坐在一张梨木方桌旁,神情专注。桌上,寻常的茶具、一盏油灯和一块边缘有些磕碰、表面不甚光滑的旧铜镜,构成了一个简易的“沙盘”。
气氛有些凝重。李货郎的失踪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而“鬼市”的传说更给这江南水乡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连久经江湖的赵虎,眉宇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对于无法理解的事物,人类本能地会感到畏惧。
陈远目光扫过众人,知道必须驱散这种源于未知的恐惧,才能凝聚团队的力量。他没有直接谈论鬼怪,而是伸手调整了一下油灯的位置,让火光稳定地照射在那块旧铜镜上。
“你们看,”他的声音平静而沉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他微微倾斜铜镜,光滑但带有瑕疵的镜面将灯光扭曲、散射,在对面白色的墙壁上投下一片晃动变形、光怪陆离的光斑。“光,并非总是直线行进。当它从一种物什进入另一种物什,比如从空气进入水,或者从温暖的空气进入寒冷的空气,它的路径便会发生偏折,这便是‘折射’。”
阿青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墙上变幻的光影,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些脉络。苏清月若有所思,她从医学角度理解人体和自然,对于这种物理现象感到新奇,却又觉得内在逻辑相通。赵虎则抱着臂,眉头微蹙,努力将这与湖上的鬼影联系起来。
陈远拿起一个茶杯,注入半杯热水,水汽氤氲上升。“镜湖水面广阔,白日吸热,入夜后水温高于空气,极易形成暖湿的雾气。而高空的空气更为寒冷。这便形成了密度、温度不同的空气层。”他移动铜镜,让光线仿佛穿过那杯口蒸腾的水汽,墙上的光斑变得更加模糊、扭曲,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色散。“光线在这些不均匀的空气层中穿梭,路径会不断改变,就像穿过这块不平整的镜片。”
他放下茶杯,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画出一个简单的镜湖与磁山相对位置图。“而那座磁山,是关键。它不仅能让罗盘失灵,其本身蕴含的特殊磁性矿藏,很可能也在持续不断地影响着周围的空间,扭曲着局部的磁场,甚至……干扰了光线的正常传播路径,加剧了这种折射的复杂性和规模。”
接着,他再次调整铜镜的角度和与油灯的距离,这一次,一个原本清晰的灯烛影像,被拉长、放大,扭曲成了一个与实物截然不同、朦胧而庞大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微微晃动,宛如幻境。
“现在,想象一下,”陈远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力,指向墙上那扭曲的光影,“将我们这盏灯,换成远处一座废弃古堡的轮廓,或者……漕帮水寨里深夜不熄的灯火。将这小块铜镜的扭曲,换成磁山与湖面雾气共同构成的、横亘天地间的巨大‘扭曲力场’。再将这面墙壁,换成镜湖上空深邃的夜幕。”
他顿了顿,让众人消化这个惊人的设想。
“那么,在特定的夜晚——月圆之夜光线充足,东南风带来磁山方向富含微粒的空气,湖面暖湿雾气蒸腾——所有这些条件叠加,一个被极度放大、扭曲了的真实景物的影像,被折射、投射到湖面上空,形成那所谓的‘鬼市’,也就是古书上记载的‘海市蜃楼’,便不足为奇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墙上的扭曲光影依旧在晃动,但此刻在众人眼中,它已不再是不可知的诡秘,而是可以被理解的自然现象。
“迷雾令人迷失方向,强大的磁场干扰人的方位判断,甚至可能影响心智,让人产生幻觉。”陈远总结道,“匪徒便是利用这天地生成的奇景作为掩护,行掳掠囚禁之实。靠近者,或坠湖溺亡,或被引入陷阱,自然有去无回。”
赵虎长长舒了一口气,胸中的块垒仿佛瞬间消散,他用力一拍大腿:“他娘的,原来是这么回事!装神弄鬼!”知道了对手的底牌,这个悍勇的汉子立刻恢复了斗志。
阿青眼中充满了兴奋与崇拜,喃喃道:“原来……天地间竟有如此神奇的道理……”
苏清月看着陈远,眼中光华流转,是了然,是钦佩,更是一种深深的认同。
陈远迎上他们的目光,语气坚定而清晰:“鬼神之力或许莫测,但天地运行之理,皆有迹可循。明白了这一点,我们便知该如何应对了。”
恐惧已被理性驱散,接下来的,便是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