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汐在深蓝商会安顿下来的第一天,是在轻微的惶恐中度过的。
清晨,阿阮带她熟悉环境。商会分部占地不小,前面是三层的主楼,一楼大堂接待客人,二楼是办公区,三楼是档案室和会客室。后面还有两进院子,一进是仓库,一进是员工住所。
“姐姐住在东边小院,不在这里。”阿阮边走边介绍,“不过她每天上午都会过来,处理完事务才回去。凤姐姐管日常运营,我管账目和杂事。林姑娘刚来,可以先跟着我熟悉流程。”
林汐认真听着,努力记住每一个细节。她穿了一身商会统一的深蓝色布裙——是昨晚阿阮拿给她的,大小正合适。头发也学着阿阮的样子,用同色的布带束在脑后,看起来利落了许多。
“我……我能做些什么?”她小声问。
阿阮想了想:“今天先跟我学记账吧。商会每天进出货物多,账目要清楚,一笔都不能错。”
两人在二楼的账房坐下。阿阮拿出几本账册,耐心地教她怎么记录,怎么核对,怎么分类。林汐学得很认真,她本来就有基础——在东海时,蓝玉教过她读书写字,也教过她简单的算账。
只是那时候学的都是海族文字和算法,和人族的有些不同。但原理相通,她很快就能上手了。
“林姑娘学得真快。”阿阮有些惊讶。
“是阿阮姐姐教得好。”林汐腼腆地笑了。
上午过半,唐笑笑来了。她先处理了几件紧急事务,然后到账房来看林汐。
“还习惯吗?”她问。
“习惯。”林汐站起来,“阿阮姐姐很照顾我。”
“那就好。”唐笑笑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去忙自己的事了。
林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这位唐掌柜和哥哥信里描述的一模一样——干练,果断,但眼神里有一种不易察觉的温柔。哥哥让她来找这个人,果然是对的。
午饭后,凤青漓来找林汐。
“林姑娘,下午仓库那边要盘一批新到的南洋香料,你来帮忙清点吧。”凤青漓说话干脆利落,“阿阮要核对账本,抽不开身。”
“好。”林汐立刻点头。
仓库在后院,很大,分成好几个区域。凤青漓带她到香料区,那里堆着几十个木箱,都贴着标签。
“这批是昨天刚到的。”凤青漓翻开一本册子,“按清单,应该有丁香五十斤,肉桂三十斤,肉豆蔻二十斤,还有……龙涎香五斤。”
说到“龙涎香”时,她顿了顿,看了林汐一眼。
林汐面色如常,但手指微微收紧。
两人开始清点。林汐做事很仔细,每一箱都打开检查,称重,记录。她的动作熟练得让凤青漓有些意外——不像新手,倒像是做过很多年仓储管理的人。
“林姑娘以前做过类似的工作?”凤青漓问。
“在东海时,帮哥哥管过库房。”林汐轻声说,“不过那时候管的都是海产,和香料不太一样。”
“原理相通。”凤青漓点头,“你很细心,适合做这个。”
清点到龙涎香时,林汐打开木箱,看到里面整齐摆放的灰白色蜡块。她拿起一块,闻了闻,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了?”凤青漓问。
“这个香气……”林汐犹豫了一下,“好像掺了别的东西。”
凤青漓挑眉:“你能闻出来?”
“嗯。”林汐点头,“东海也产龙涎香,但气味更清冽。这个……太浓了,像是加了深海藻类的提取物。”
她顿了顿:“而且这种藻类……只生长在东海最深的沟壑里。寻常人根本采不到。”
凤青漓眼神微动。她没有告诉林汐,海族药师的检测报告里确实提到了东海深海藻类提取物。这位从东海来的姑娘,仅凭嗅觉就能判断出来,看来不简单。
“这件事唐掌柜知道。”凤青漓说,“不过还是谢谢你提醒。”
林汐点点头,没再多问。
下午清点结束,林汐回到前楼时,遇见了从王宫训练回来的陈婉。
小姑娘今天似乎有心事,眉头微微皱着,走路时低着头,差点撞上林汐。
“小心。”林汐扶住她。
陈婉抬起头,看见林汐,愣了一下:“你是……新来的姐姐?”
“嗯。”林汐点头,“我叫林汐。你呢?”
“我叫陈婉。”陈婉打量着她,忽然眼睛一亮,“你的气场……好特别。”
“气场?”
“就是一种感觉。”陈婉想了想,“你的气场是淡蓝色的,像浅海的水,很清澈。但里面……”她歪着头,“好像藏着很深很深的蓝色,像深海。”
林汐愣住了。她想起哥哥说过,有些天赋异禀的人能感知到气场,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看来这个小姑娘就是其中之一。
“你……能看见气场?”她轻声问。
“嗯。”陈婉点头,“汐月姐姐在教我控制这个能力。不过我还不太熟练,有时候会不小心说出来……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林汐摇摇头,“只是有点意外。”
她看着陈婉,心里涌起一个念头:“陈婉,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我想找一个人。”林汐说,“或者说……想确认一件事。”
她带着陈婉来到城西那条小巷,站在那栋两层木楼前。午后的阳光斜照在斑驳的外墙上,窗户依然紧闭。
“就是这里。”林汐指着二楼最东边的房间,“你能感觉到什么吗?”
陈婉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
这一次,她做了更精细的感知。她没有直接“看”那个房间,而是像汐月教的那样,先感受整栋楼的整体气场——陈旧,安静,带着岁月的痕迹。
然后,她才把注意力慢慢集中到二楼东边的房间。
深蓝色。漩涡状。悲伤,孤独,执念。
和之前一模一样。
但这一次,她还感觉到了一些别的东西——在那深蓝色的漩涡中心,有一点极淡极淡的金色光芒,像被厚厚的云层遮住的星星,时隐时现。
“有。”她睁开眼睛,“深蓝色的气场,很悲伤。但里面……有一点金色的光。”
林汐的手微微颤抖:“金色的光……是什么样子的?”
“很温暖,但很微弱。”陈婉努力描述,“像……像有人很想保护什么,用尽了全力,只剩最后一点力量还在坚持。”
林汐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
“林姐姐?”陈婉担心地看着她。
“我没事。”林汐擦掉眼泪,“谢谢你,婉婉。这个信息……对我很重要。”
两人回到商会时,天色已近黄昏。
唐笑笑正准备回小院,看见她们一起回来,有些意外:“你们去哪了?”
“去城西走了走。”林汐说,“婉婉帮我……确认了一件事。”
唐笑笑看着她的表情,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她没有追问,只是说:“天色不早了,婉婉该回去了。林姑娘也早点休息,明天还有工作。”
“好。”
陈婉跟着唐笑笑离开商会。路上,她小声问:“姐姐,林姐姐要找的人……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唐笑笑沉默片刻:“可能吧。但有些人的存在,不是‘在’或‘不在’这么简单。”
“就像蓝先生?”陈婉问。
唐笑笑看着她:“你怎么知道蓝先生?”
“我听见你和姬哥哥说话了。”陈婉低下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有时候,感知会自己跑过去……”
“没关系。”唐笑笑摸摸她的头,“婉婉,关于蓝先生和林姐姐的事,先不要跟别人说。好吗?”
“嗯。”陈婉用力点头,“我知道。有些秘密,要好好保管。”
回到小院,姬无夜已经做好了晚饭。吃饭时,唐笑笑提起林汐。
“她适应得很快。”唐笑笑说,“而且对香料很了解,今天还指出了龙涎香的问题。”
“毕竟是东海来的。”姬无夜说,“不过她突然出现,还是得留心些。”
“我知道。”唐笑笑点头,“但她是蓝先生的妹妹。我相信蓝先生的判断。”
饭后,唐笑笑在书房里拿出那卷海图,在灯下仔细研究。
海图画得很详细,标注了东海各处的海域、岛屿、暗礁,还有海流方向。在一些特别的地方,用深蓝色的墨水做了标记,旁边有细小的注释。
她看到其中一个标记,位置在东海深处,注释写着:“归墟之门关闭处,余波未平。”
另一个标记在旁边,注释是:“古老沉睡之地,勿近。”
还有一处,在更深的深海沟壑,注释是:“蓝氏一族旧居,已荒。”
唐笑笑的手指停在这行注释上。
蓝氏一族。
蓝玉,林汐。
原来他们来自一个家族。
而那个家族曾经的居所,现在已经荒弃了。
她想起林汐说的“东海近来不太平”,想起陈婉感知到的深蓝色执念气场,想起那句“勿寻”。
一切都像一张逐渐清晰的拼图。
只是还缺几块关键的部分。
窗外,夜色渐深。
唐笑笑收起海图,吹灭蜡烛。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而有些谜,也许会在明天,或者明天的明天,慢慢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