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自返回佛堂后,便潜心演练那换魂秘术。
待手法纯熟,他取出封存苏旺魂体的法器。虽早前已与苏旺达成约定,然常乐生性多疑,唯恐对方临阵反悔,故特地将那缕幽魂召出,又将利害得失细细分说一遍。
是夜月隐星沉。
常乐将一应物件准备妥当后,即以传音入密之术通知柳清雅,命其将李念安带至佛堂。
那厢柳清雅得令,当即前往李念安所居院落。
不料还未踏出院门,便见杨嬷嬷步履凌乱地疾奔而来,发髻微散,面色惶急——这些年来柳清雅从未见她如此失态。
柳清雅方欲开口询问,杨嬷嬷已抢先颤声道:
“夫人,大事不好!那些采办来的“药材”……出了纰漏!”
柳清雅闻言色变:
“究竟发生何事?”
“老奴本将“药材”安置于租赁的私宅内,岂料今夜竟有毛贼潜入。护卫发现后本想将其一并充作药材,谁知那小贼身法极快,更不巧的是正遇上县衙巡逻队伍!”
杨嬷嬷急喘几下,继续道:
“那贼人放声惊呼,引来官兵注意。幸而护卫们反应迅捷,虽丢了“药材”,却未暴露身份。”
她见柳清雅面色铁青,又急急补充:
“老奴原想去破庙临时抓补几个顶替,可因方才的动静,县衙竟已派兵将那群乞丐保护起来!药材遗失虽会触怒尊者,好在未牵连我等。只是今夜之事必会引起世子警觉,夫人,我们需早作打算啊。
不如……”
见杨嬷嬷欲言又止,柳清雅急声追问:
“不如怎样?你倒是快说!”
杨嬷嬷把心一横,压低声音道:
“老奴以为,当此关头,不如先发制人。恳请尊者出手,施法制住世子爷。思前想后,唯有此法最为稳妥。”
话音未落,却听李念安脱口而出:
“不可!”
柳清雅闻言,只当儿子心向父亲,顿时柳眉倒竖:
“有何不可!安儿,若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必要的取舍在所难免。为娘知你顾念父子之情,但此举并非要害你父亲性命,不过是请尊者暂且安抚住他罢了。”
“可是娘……”
李念安朱唇微启又合,未尽之言被柳清雅厉声截断:
“闭嘴!”
见母亲凤眸含煞,他只得垂首噤声,将劝谏之语尽数咽回腹中。
柳清雅实则早有过这般念头。
她虽野心勃勃,终究是内宅妇人,许多事若由李牧之出面操办,自是便利许多。
然李牧之心思深沉,辩才无碍,倘若他反将常乐笼络了去,自己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
正是忌惮于此,她才迟迟未敢施行此计。说到底,柳清雅最怕的,还是失去常乐这座靠山。
然柳清雅心下清明,若真到了与李牧之撕破脸皮那刻,她定会兵行险招,请常乐出手控制。
所幸眼下尚未到那般境地。她转而对杨嬷嬷吩咐道:
“既然城内难寻合适“药材”,便去城外寻觅。若实在不可得……”
她略一沉吟,道:
“今夜我便取出那株灵参,向尊者赔罪。想来灵参药效,远胜寻常“药材”百倍。”
闻得“灵参”二字,杨嬷嬷面色骤变:
“万万不可!那株灵参是十六公主留给您的保命之物,您怎能……”
“不必多言。”
柳清雅决然摆手,继续道:
“灵参虽珍稀,终究可再寻。若惹尊者不悦,致使他弃我们而去,那才是真正无法挽回的损失。你先去安排采集药材之事,我且带安儿去见尊者。”
正当此时,院门处忽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什么药材?”
但见李牧之身着月白常服负手而立,李毓静立其侧。
夜风卷起落叶掠过青石阶,父子二人的身影在灯笼幽光里投下长长的阴影。
柳清雅心头猛地一紧,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暗忖李牧之不知在此站立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然此刻尊者不在,安儿尚未完成提灵之术,她只得强压下惊慌,面上挤出一丝温婉笑意,柔声道:
“不过是安儿身子有些不适,妾身正吩咐杨嬷嬷去药铺采买些药材。
牧之怎的突然过来了?可是来看安儿的?”
“毓儿说心中害怕,惦念兄长,我便带他过来瞧瞧。”
李牧之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柳清雅不欲多作纠缠,忙道:
“安儿今日受了惊吓,妾身正要带他去我房中安歇。牧之若得闲,不如今夜也来院里坐坐?”
她深知李牧之素来厌烦她的邀宠之举,尤其此刻陆婉婉新丧,他定会拂袖而去。
岂料李牧之竟颔首应道:
“也好,那便一同前去。”
月色透过云隙,在他清俊的侧脸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柳清雅攥紧袖中的帕子,指节微微发白。
方才李牧之透过法器窥见柳清雅离院,当即密令李武扮作毛贼前往杨嬷嬷租赁的私宅。他本想着放走那些无辜百姓后,柳清雅便会暂缓今夜之事,却不料她竟仍执意要进行那邪异的“提灵”之术。
柳清雅的生死李牧之并不挂心,但李念安终究是他的骨血。
眼见柳清雅还要继续,他只得带着李毓现身,意图阻拦柳清雅前往佛堂。
见李牧之真要随行,柳清雅急忙道:
“牧之,婉妹妹的后事可都安排妥当了?”
她刻意在此刻提及陆婉婉,指望着能触动李牧之的哀思,让他带着李毓速速离去。
话音未落,常乐的声音忽在她脑海中响起:
“今夜之事暂缓,待明日再议。”
柳清雅神色微变,只得改口道:
“若是都已安排妥当,牧之便带着毓儿一起来坐坐罢。若毓儿想与兄长同寝,也是使得的。”
李毓并未作答,只抬眼望向父亲。李牧之会意,温声道:
“毓儿意下如何?”
“孩儿愿随父亲同行。”
李毓轻声应道。
李牧之颔首,执起幼子的手:
“那便随为父去你嫡母院里小坐片刻。”
月色如水,五人各怀心事的身影渐渐没入廊庑深处的阴影里。
夜风穿过空庭,卷起几片枯叶,在青石板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恍若无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