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的天空,铅云低垂,酝酿着一场迟来的暴雨。
省委大楼顶层,沙瑞金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映照着压抑的天色。
“侯亮平,马上就要回来了吧。”李达康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闷,他踱步到窗边,目光似乎穿透了云层,投向远方。
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期待,在他紧绷的嘴角微微上扬。
“快了。”沙瑞金靠在高背椅上,手指轻叩桌面,脸上也浮起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孤鹰岭的棋局,似乎终要尘埃落定,祁同伟这枚盘踞汉东多年的毒瘤,终于被逼到了死角。
就在这短暂的轻松时刻,刺耳的电话铃声骤然撕裂了室内的宁静,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两人之间。
是那部专线,红色机身的保密电话。
沙瑞金眼神一凛,瞬间收敛笑容,几乎是弹起身,快步上前一把抓起听筒,腰背下意识挺得笔直,声音带着十二分的恭敬:
“领导好!”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和指令,像一股寒流瞬间冻结了他脸上的血色。
他紧握着听筒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仿佛要将所有的不解和震惊都挤压进去。
“领导,祁同伟的事情那是证据确凿啊!铁证如山,他……”沙瑞金试图据理力争,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急切。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对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粗暴地打断了他,
“现在!立刻!马上!终止所有针对祁同伟的行动!一个字都不许再查!”那声音顿了顿,仿佛在传递一个令人窒息的重磅炸弹,
“你知道是谁亲自给我下的命令吗?是大先生!是大先生啊!你明白这三个字的分量吗?”
“大先生”三个字,如同三记重锤,狠狠砸在沙瑞金的耳膜上,也砸在他的心上。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连带着五脏六腑都仿佛被冻结了。
祁同伟身后的人……竟然是他?怎么可能?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荒谬、愤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沙瑞金。
他感觉办公室的空气变得稀薄,眼前甚至有些发黑。
电话那头传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体无完肤。
他僵在原地,脸色由铁青转为一种近乎死寂的黑沉,仿佛能滴下墨汁。
“是!领导,我明白了。”沙瑞金的声音艰涩无比,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那我现在就让人停止一切行动。”
“记住!”电话那头的声音冰冷而严厉,带着最后的警告,
“不仅要停止,还要好好安抚祁同伟!尽一切可能,把他拉拢过来,化解掉这个矛盾。否则……”对方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你的路,也就走到头了。好自为之!”
“嘟嘟嘟……”忙音冷酷地响起。
沙瑞金缓缓放下听筒,沉重的电话仿佛有千斤重。
他依然僵立着,背对着李达康,肩膀微微垮塌,刚才那股掌控一切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巨大力量碾压后的疲惫与惊悸。
“沙书记?发生什么事了?”李达康早已察觉到不对,焦急地跨前一步,声音里充满了不安。
“什么事?”沙瑞金猛地转过身,脸上是压抑到极致的狂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
“祁同伟!他没事了!他tm没事了!”
他一边吼着,一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抓起桌上的另一部电话,手指因为愤怒和急切而有些发抖,狠狠按下了拨给侯亮平的快捷键。
孤鹰岭
无线电耳机里传来各小组准备就绪的报告。
胜利在望,侯亮平的脸上是连日鏖战后终于看到曙光的坚毅和一丝即将完成使命的轻松。
“沙书记,放心!任务马上就要完成了,祁同伟现在就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侯亮平对着耳麦快速而自信地汇报,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
然而,下一秒,耳机里传来的沙瑞金那冰冷、急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的声音,瞬间冻结了他脸上的所有表情。
“侯亮平!立刻停止行动!所有人!马上撤回来!祁同伟他是被冤枉的!”
“什么?”侯亮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猛地瞪大双眼,瞳孔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不可置信,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怎么可能?沙书记”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
“别问!执行命令!”沙瑞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种濒临失控的边缘感,甚至透出一丝残酷的警告,
“立刻!马上!给我滚回来。
再耽搁一秒钟,别说你,就是钟家也保不了你。听懂了吗?”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穿了侯亮平沸腾的热血。
他牙关紧咬,腮帮子因为巨大的愤怒和屈辱而剧烈起伏,指甲深深嵌入手心。
几秒钟的死寂后,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千斤重负:
“明白!”
他猛地摘下耳机,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肺叶生疼。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死死盯在对面那扇黑洞洞的窗口——他知道,祁同伟就在那后面。
他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周围的行动队员,对着那间房子,嘶声吼道:
“收队!全体撤离!立刻!”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孤鹰岭上空回荡,充满了不甘、愤怒和一种被愚弄的巨大耻辱。
紧接着,他几乎是咆哮着,对着那扇窗口,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那个让他此刻无比憎恶的名字:
“祁同伟,你赢了。”
一直紧握手枪、背靠墙壁、浑身浴血、眼神如同濒死孤狼般凶狠决绝的祁同伟,在听到侯亮平那声充满不甘的“收队”和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你赢了”时,身体猛地一僵。
他脸上那副视死如归、准备最后一搏的狰狞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片茫然和极度的不可思议。
他迟疑地、缓缓地站直了身体,侧耳倾听着外面传来的引擎发动声、人员撤离的脚步声。
几秒钟的绝对死寂后,一声先是压抑、继而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狂笑,猛地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哈哈哈哈!!!”
那笑声开始是压抑的嘶哑,随即迅速拔高,变得疯狂、放肆、歇斯底里。
祁同伟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笑得几乎喘不上气,那笑声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
高育良家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吴惠芬急促不安的呼吸声。
她紧紧盯着刚刚放下电话、脸色变幻莫测的高育良,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祁同伟那边怎么样了?被抓住了?”
高育良没有立刻回答。
他先是微微一怔,似乎电话那头传来的信息过于惊人,需要片刻消化。
随即,一丝极其复杂、混合着震惊、庆幸、甚至是一丝后怕与狂喜的笑容,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嘴角迅速漾开,并且不受控制地向上蔓延。
“呵呵……”他低沉地笑了出来,
“抓住了?惠芬啊,你太小看同伟了,或者说,太小看他背后的人了!”
“祁同伟没事了?”吴惠芬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眼珠子仿佛要挣脱眼眶的束缚凸出来,脸上写满了极度的难以置信,
“这,这怎么可能?沙瑞金那边不是……”
“没事了!”高育良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那复杂的笑容终于彻底绽放,变成一种发自内心的、甚至有些失态的畅快大笑,
“哈哈哈!同伟没事了!不仅没事,他这次,怕是因祸得福,要更上一层楼了!”
“我的天啊!”吴惠芬震惊得张大了嘴,足足能塞进一个鸡蛋,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老高,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她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又充满狂喜,
“真没想到,祁同伟他背后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连这种必死之局都能翻过来!”
“谁说不是啊!”高育良笑得合不拢嘴,连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押对了宝的巨大欣慰和与有荣焉的得意,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啊!这步棋,走得太险,但也太妙了!”
吴惠芬激动地凑近一步,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
“老高,说到底,祁同伟能有今天,还不是靠你一路的大力支持和提携?
没有你这棵大树,他哪能攀上这么高的枝头?这次他安然无恙,你的位置就更稳了!
以后的路,那真是海阔天空,一片坦途啊!”她的语气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高育良矜持地笑了笑,没有否认,但眼神深处,却对“大力支持”这个词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端起茶杯,掩饰着内心的波澜:“同伟这孩子,有韧性,也有造化。我们,静观其变吧。”
与此同时,某处极其隐秘、守卫森严的所在。
一间看似普通却配备了最高级别安保和通讯屏蔽系统的会议室。
这里的“高兴”与高育良书房里的庆祝,其分量与性质截然不同,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只坐着寥寥数人。
除了那位端坐主位、气场沉凝如山岳的“大先生”,便是几位须发皆白、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的长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唯一站着的那个青年男子身上——祁东。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二长老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近乎破音的颤抖,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祁东,你刚才说的是真的?那个真的,真的要实现了?”
他激动得心脏在苍老的胸膛里疯狂擂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瞬间,其余几位长老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齐刷刷地、带着灼人的热度和前所未有的期冀,死死钉在祁东脸上。
这一刻,祁东关乎国运乃至人类未来的那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祁东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混合了极度自信、巨大成就感和一丝如释重负的喜悦笑容。
他迎着那一道道足以让常人崩溃的目光,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感:
“先生们,请放心!我祁东,以我的名誉、我的生命,向你们保证!
低级版的一个月就能上线,高级版的一年也可以完成了。”
“好!”大先生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神深处爆发出难以言喻的光彩。
“哈哈哈——!!!”
一阵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狂笑猛地从三长老口中迸发出来!
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老泪纵横,布满老年斑的手掌不受控制地、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发出“啪啪”的声响,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宣泄心中那滔天巨浪般的狂喜!
“好啊!好啊!”他反复念叨着,声音哽咽。
“接下来就麻烦各位长老了。”
祁东看着长老们脸上的笑容,心里乐开了花。
“麻烦什么,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
大先生亲切的拍了拍祁东的肩膀。
——
“没想到啊,”梁璐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僵硬而刻薄,带着浓浓的讽刺,
“你居然还能回来。”
“把离婚证办了吧。” 祁同伟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早已决定、不容置喙的工作日程。
这彻底的忽视和直白的驱逐,瞬间点燃了梁璐心中积压了二十年的不甘与屈辱。
她精心维持的镇定裂开了一道缝隙,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有些刺耳:
“祁同伟!” 她几乎是在低吼他的名字,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给那个女人名分?”
她不明白,或者说她拒绝明白,为什么自己堂堂前省委书记的女儿,付出了青春、尊严甚至扭曲的“爱”,却始终换不来这个男人哪怕一丝真诚的回眸?
为什么他的目光,从来都吝于在她身上停留?
“你现在虽然没事了,但你不要名声了吗?
刚脱了层皮,就急着迎娶一个那样的女人。
常委会上那些唾沫星子,你就不怕淹死你?你就不怕再被人抓住把柄?”
祁同伟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以及潭底翻涌的、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烦。
“梁璐,”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
“我只是在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