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您可算回来了。
您快去瞧瞧福晋吧,福晋从宫里回来就跟丢了魂似的,奴婢怎么问都不开口,水米不进,就那么枯坐着,眼神直勾勾的,奴才的心都要碎了!”
“你说什么?”胤禛心口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白天在乾清宫外隐约的不安瞬间化为实质的恐慌。
他再也顾不得仪态,一把推开流星,步履如飞,几乎是撞开了正屋的门。
“哐当——哗啦!”
迎接他的,是迎面飞来、在他脚边轰然炸裂的粉彩瓷杯!
滚烫的茶水混着尖锐的瓷片四溅开来,有几片甚至崩到了他的袍角和靴面上,留下深色的水渍和细微的划痕。
巨大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胤禛的眉头骤然锁紧,一股怒火本能地窜起——何人敢如此放肆?
然而,这怒火还未成形,便被屋内弥漫的、更浓重绝望的气息压了下去。
烛影昏黄,映照着窗棂上冰冷的雨痕。
柔则蜷缩在临窗的贵妃榻上,单薄的身子裹在素锦寝衣里,像一片随时会凋零的叶子。
她背对着门,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
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像细密的针,扎在胤禛的心上,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怒意,只剩下无边的心疼和慌乱。
“婉婉……”胤禛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狼藉,一步步靠近,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狂跳的心上。
他在榻边蹲下,伸出手,想碰触她,又怕唐突,指尖悬在半空微微颤抖。
“我的婉婉,这是怎么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别哭,别哭坏了身子。”
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卑微和恳求。
柔则缓缓转过头。
那张平日里明艳动人的脸,此刻苍白如纸,泪痕纵横交错,眼眶红肿,眼神空洞得像蒙上了一层灰翳。
她只是看着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掉,砸在胤禛悬着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尖一缩。
胤禛被她这副模样彻底吓住了。
他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手心里,急得额角青筋都暴突起来,汗珠密密渗出:
“婉婉,你这是要急死我吗?到底怎么了?天大的事有我顶着!你说啊!告诉我!”
他焦灼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回荡,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恐慌。
仿佛被这绝望的催促逼到了悬崖边,柔则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不成调:
“皇阿玛,他,他想当唐玄宗。”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胤禛耳边炸开!
他猛地僵住,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
握着柔则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惨白。
胤禛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刻骨屈辱和巨大恐惧的洪流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他怎么能如此罔顾人伦!如此卑劣!”
他紧握的拳头青筋虬结,骨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丝毫无法抵消心头的剧痛。
他猛地将柔则颤抖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下巴抵着她冰凉的发顶,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颤抖:
“不怕,婉婉不怕!我在这里!我绝不会让你受此奇耻大辱!绝不会!”
然而,怀中的柔则却没有任何回应,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
半晌,一丝极轻、极冷、带着浓重讽刺和绝望的声音,幽幽地从他胸口传来,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心脏:
“不会?呵” 她微微抬起头,泪眼婆娑中,那眼神却锐利如刀,直刺胤禛眼底深处,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若皇阿玛执意如此呢?王爷……” 她刻意加重了那个尊称,字字诛心,
“您能拿他如何?能抗旨吗?能阻止吗?别到时候,连您自身都难保,被圈禁、被废黜,那才是天大的‘好事’!”
这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胤禛的心口!将他方才那点虚妄的、基于愤怒的承诺砸得粉碎!
是啊!他能如何?
那是康熙皇帝!是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天子!是他不可忤逆的君父。
一股灭顶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胤禛。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抽掉了脊梁骨,刚才喷薄的怒火瞬间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灰败。
他环抱着柔则的手臂颓然松懈了几分,眼神里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被深重的挫败和绝望取代。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在柔则那双洞悉一切、充满不屑和绝望的目光逼视下,一个荒诞到极点、屈辱到极点、却又是在这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自欺欺人的稻草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干涩地挤了出来:
“庶母也算是半个额娘,总能,总能见到的。”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