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分,封二放下手里的粗瓷碗,用袖口擦了擦嘴,眼睛却不自觉往坐在对面的宁绣绣身上瞟,慢悠悠开口:
“大脚,你看咱两口子这力气,是不是该再多租几亩地种?就凭咱这把力气,多侍弄个三五亩,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儿?”
封大脚正埋头喝粥,听见这话猛地抬头,黝黑的脸上满是赞同:
“爹,您说得太对了!多几亩地,秋收就能多收些粮食,明年就能给绣绣扯块新布做衣裳!我明天一早就去费家问租地的事!”
封二连忙摆手,脸上堆起笑,语气也软了几分:
“急啥?大脚你嘴笨,不会说话,明天让绣绣跟你一起去。绣绣是读过书、见多识广的人,你到了那儿多听绣绣的,别乱说话得罪人。”
他心里打着小算盘——自家娶的可是地主家的闺女,绣绣是苏苏的亲姐姐,费家看在苏苏的面子上,说不定还能少要些租钱,甚至没准能给个友情价呢!
宁绣绣手里的筷子顿了顿,看着封二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封大脚憨厚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
“行,爹,我明天跟大脚一起去费家。”
“哎,还是绣绣懂事!”封二笑得眼睛都眯了,满意地拍了拍桌子,
“有绣绣跟着,这事准成!”
——翌日清晨,费家大院
宁绣绣和封大脚刚走到费家院门口,就见苏苏从屋里跑了出来。
“姐姐!你来看我啦!”苏苏脸上满是惊喜,张开胳膊就想往宁绣绣跟前扑,却被身后的费文典一把搂进怀里。
“慢点跑,别冒冒失失的,当心摔着。”
费文典的声音带着几分宠溺,目光却越过苏苏,落在宁绣绣身上。
看清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灰、边角都磨破的粗布衫,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那衣衫上沾着不少泥土和灰尘,若是苏苏凑过去时沾到了,再引了风寒生病,可怎么好?
宁绣绣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拢了拢衣角,尴尬地笑了笑:
“苏苏,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家租点地。你也知道,家里就靠几亩薄田过活,想多租些地,让日子好过点。”
“姐姐,我……”苏苏刚想开口应下,就见费家嫂子从廊下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个铜盆,脸上挂着笑,眼神却没什么温度:
“这不是苏苏的姐姐吗?稀客啊!来者是客,文典,快让下人上茶,别怠慢了客人。”
她放下铜盆,走到宁绣绣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慢悠悠道:
“绣绣啊,看在你是苏苏亲姐姐的份上,咱也不绕弯子。
咱给你就按最低价!而且嫂子特意给你留了15亩好地,都是上肥足、浇水方便的,你看这条件怎么样?”
封大脚在一旁听得眼睛都亮了,忍不住拽了拽宁绣绣的袖子,压低声音说:
“绣绣,这条件太好了!咱可不能错过!”说着,她直接对着费家嫂子拱手:
“好!费家嫂子,我们应了!真是太谢谢您了!”
宁绣绣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
“多谢费家嫂子体谅,这份情我们记在心里了。”
苏苏站在费文典怀里,看着姐姐舒展的眉头,又看了看封大脚欢喜的模样,也跟着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
“太好了姐姐。以后你就能常来跟我说话啦!”
费家嫂子看着苏苏天真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深了些,只是眼底依旧没什么暖意:
“行了,既然说定了,回头让下人把地契送过去,你们明儿就能下地了。”
——
租地的事刚定下来两天,封家院子里还没来得及收拾好下地的农具,院门外就传来一阵震天响的吼声,惊得院角的鸡都扑棱着翅膀乱飞。
“封大脚!你给我滚出来!”
铁头像头被惹急的蛮牛,踩着院子门口的碎石子冲了进来,粗布褂子敞开着,露出黝黑的胸膛,脸上满是凶气。
他身旁跟着铁头娘,头发乱糟糟地挽着,手里还攥着块破布,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
“没良心的东西!欺负我们家没人是吧!今天非得跟你们说道说道!”
封大脚正蹲在院里磨镰刀,听见声音猛地站起来,手里的镰刀还没放下,就看见铁头母子俩气势汹汹地闯进来。
封母从屋里走出来,看着这阵仗,先是愣了愣,随即皱着眉叹了口气:
“铁头,铁头娘,你们这是咋了?火气这么大,有话好好说,别在院里吵吵。”
“好好说?”铁头娘眼睛一瞪,指着封母的鼻子就喊,
“封家的,你们都给我滚出来!是不是看着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连地都敢抢?那十五亩地是我们家种了多少年的,凭啥费家一转手,你们就心安理得地接着?”
封大脚这下听明白了,连忙把镰刀放在一旁,往前走了两步:
“婶子,你这是说的啥话!我们啥时候抢你家地了?
那地是我们跟费家正经租的,还按规矩给了租钱,有凭有据的,怎么就成抢了?”
“凭啥?就凭那地以前是我们种的!”铁头娘说着,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就哭了起来,眼泪鼻涕一把流,
“我家那口子走得早,就剩我跟铁头俩相依为命,全靠那几亩地活命!
现在地没了,我们娘俩可咋活啊!你们抢我的地,就是在要我的命啊!”
铁头站在一旁,看着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的火气更旺了,指着封大脚的鼻子吼道:
“封大脚,我劝你们识相点,赶紧把地还给我们!
不然这事没完,我天天来你们家闹!”
封母气得脸色发白,刚想开口反驳,就见宁绣绣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手里拿着刚绣了一半的帕子,脸色平静地看着铁头母子:
“铁头,铁头娘,地是费家的,他们有权租给任何人。
你们欠了费家的租子和债,费家收地合情合理,跟我们封家没关系。
若是你们实在困难,不如去跟费家好好商量,在这儿闹也解决不了问题。”
铁头听见宁绣绣的话,脸上的凶气滞了滞,可转眼看到地上还在哭嚎的娘,又硬起了心肠:
“少跟我扯这些!要不是你们去租,费家能把地收了?这地就是你们抢的!”
宁绣绣没恼,只是轻轻蹙了蹙眉:
“铁头,话不能这么说。
费家收地,是因为你家欠了三年租子,还借了钱没还——这些事,全村人都看在眼里。
我们租地,是跟费家按规矩谈的,给了租钱,立了字据,怎么就成抢了?”
这话戳中了铁头的软肋,他脸涨得通红,却没话反驳,只能梗着脖子喊:
“反正我不管!那地我种了这么多年,就该是我的!”
“你敢!”封大脚猛地往前一步,黝黑的脸上满是怒气,
“我们凭本事租地,凭啥让给你?你再闹,我就找里正来评理,让大伙看看是谁不讲理!”
铁头娘哭声一顿,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向宁绣绣,语气软了些:
“绣绣啊,算大娘求你了。你是读过书的人,心善。
那地要是没了,我们娘俩真活不下去了。
你跟费家说说,把地还我们吧,以后租子我们一定想办法交上。”
宁绣绣看着她可怜的模样,心里也有些不忍,可还是摇了摇头:
“大娘,不是我不帮你。地契已经立了,费家也不可能再把地收回去。
不过,我倒有个主意——我家租了十五亩地,光靠我和大脚忙不过来。
你要是不嫌弃,不如带着铁头来帮我们种地,我们管饭,秋收后再给你们分些粮食。这样,你们也能有个生计,你看行吗?”
铁头娘愣了愣,转头看了看铁头。
铁头心里也犯了嘀咕——他本就没别的出路,能有口饭吃,还能分粮食,总比天天闹着没结果强。
可他拉不下脸,依旧闷着头不说话。
封母见状,连忙打圆场:
“这主意好啊!都是乡里乡亲的,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铁头娘,你要是愿意,明天就让铁头来地里帮忙,咱们一起把地种好,秋收都能有个好收成。”
铁头娘想了想,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
“那……那谢谢你们了。铁头,还不快谢谢绣绣和大脚!”
铁头抿了抿嘴,别扭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
“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