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是第二位献艺的花魁娘子,此次献的是箜篌。秋长歌听的有些入神,这一次打赏了两颗明珠,这一下又引起了一阵骚动。
萧霁见状,凤眼微微眯起:“你会弹奏箜篌?”
箜篌在乐器中属于比较难学的,寻常人家的小娘子一般首选都是古琴和古筝,很少有选箜篌的。
“应该会一些,不过很久没有弹奏了,手有些生。”秋长歌淡淡说道。
萧霁“嗯”了一声,记下来,萧府内是没有箜篌的,日后为她定制一架箜篌,这样便能听到她弹奏了。
认识她这么长时间,他好似对她的了解不足十之一二。秋家小娘子,藏的还真是深呐。
第二位花魁娘子拍的珍品是一只通体碧绿的玉扳指,说是前朝宫中流出来的珍品,沾了龙气的,这枚玉扳指毫无意外遭到了疯抢。
先前拍夜光杯的郎君和另一位郎君抢的头破血流,结果实力不如人家,惨败,然后放了狠话:“前朝早就亡了,还不知道沾的是龙气还是死气呢,这玉扳指就让给你们吧。”
秋长歌“噗嗤”笑出声来,还真是嘴硬啊,没钱还诋毁人家秋意居的珍品,那玉扳指就算不是前朝宫中之物,成色也是顶好的,值这个价格。
她突然想起章太妃娘娘送她的扳指,抬眼看向萧霁:“我也有一枚扳指赠与你,只是没有带在身上,回去我就拿给你。”
那玉扳指是男款,萧霁戴应该是正好。虽说成色不怎么样,但是到底是章太妃娘娘送的,前朝宫里的老人死的死,散的散,只余这位太妃娘娘了,送给萧霁,也算是宫里长辈送的。
萧霁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有些惊喜有些无措,想了想说道:“你说放在哪里了,我让雪鸮送过来。”
服侍的两位小娘子掩口笑出声来,她们也算是看出来了,这美貌的小娘子脾气极好,这郎君脾气算不上顶好,但是对这小娘子是百依百顺,就连送礼物都要立刻马上就要看到。
这郎君随手扔在桌子上的珠玉都不知道能买多少枚极品玉扳指了,偏偏在乎小娘子送的那枚。真是羡煞她们了。
秋长歌扶额:“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枚玉扳指,是别人送我们的新婚贺礼。”
萧霁瞬间没了兴致,“哦”了一声,俊美面容没什么表情,重复了一遍:“别人送的。”
不是她送的,就说她这般随性懒散的人,怎么会送他礼物。
秋长歌见他沉着脸,十分失望的模样,咬了咬唇,好似她从来没送他些什么,每次都是收他送的礼物,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还真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秋长歌轻轻摇了摇他的袖子,笑盈盈道:“我女红不行,绣香囊腰带什么的没什么希望,这样,你喜欢什么,要不我攒钱给你买一个?”
萧霁见她笑盈盈地哄他,冲着他笑,还扯着他的袖子,身子都酥了一半,凤眼沉沉地看她,说道:“你。”
秋长歌:“嗯?”
她缓了半天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喜欢她,顿时水眸别开,不打算和他说话了。
萧霁低低地笑,此刻哪里还不高兴,她愿意嫁给他,就是上天的恩赐了,其他的都不重要。向来都是郎君送女娘东西,她若是真的像寻常小娘子那样给他绣香囊做腰带,他还怕针扎了她的手指头呢。
两人黏糊了这一会子,那边第三位花魁娘子都献完艺了,秋长歌也不知道对方表演了什么,照例打赏了一颗明珠。
这一下四周全是喝彩声。
第三位花魁娘子拍卖的是一颗偌大的海蓝宝石,那海蓝宝石一出现,成色就惊到了所有人,众人纷纷竞拍。
萧霁:“喜欢吗?要不拍下给你做发钗?”
秋长歌摇头,对这些珠玉宝石无甚感兴趣。
萧霁见状眯眼,小娘子眼光是真的高,好像有点难讨好。这样偌大的海蓝宝石都无动于衷,也不知道她到底喜欢的是什么。
萧霁视线落在她有些松散的兔子发髻上面,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兔子耳朵,哑声道:“成亲后,我帮你盘发髻。”
秋长歌脸颊有些发热,不知为何觉得这行为过分亲昵了些。堂堂七尺男儿为妻子盘发髻,他也不怕在朝堂上被人嗤笑。
说话间,先前拍下玉扳指的郎君财大气粗地拍下了这颗海蓝宝石,拍下夜光杯的郎君就不高兴了,一脚踹翻了屏风,骂骂咧咧地找过去。
秋长歌正要看过去,双眼被萧霁捂住。
萧霁冷笑声从耳边传来:“别看,脏眼睛。”
下一秒,那边突然传来尖叫声:“杀人了,杀人了……”
雅堂内顿时一阵混乱骚动,尖叫声连连。
都城卫的人率先冲了进来,封锁了整个秋意居。秋长歌震惊地眨了眨眼睛,看向萧霁。
萧霁一改刚才的懒散,亲了亲她的脸颊,俊美的面容瞬间冷沉下来,带着一丝势在必得的暗光。
秋长歌瞳孔一缩,今日的十二花宴是他设的局?都城卫也为他所用了?所以萧茗如今是站在他的阵营里吗?
*
秋意居发生命案,巡街的都城卫第一时间闯入秋意居,封锁了整个秋意居,控制了所有人,现场一个人也没有跑掉。
很快京兆府的人也到了,开始依惯例询问案情。
秋长歌坐在临时围出来的雅座后面,大致知晓了今日的命案。死者是辛武侯爷的四子,行凶者是曹国公的长房嫡孙,也就是之前拍下夜光杯的郎君杀了拍下玉扳指的郎君。
现场很多人都目睹了凶案,曹国公的嫡孙立马就被人羁押了。
都是朝廷勋贵人家,秋长歌对这两户人家都不陌生,之前曹国公和辛武侯爷都去萧府登门,然后被萧璧骂的狗血淋头,拿着扫帚撵了出去。
没有想到萧璧口中只会吃喝玩乐的辛武侯爷之子,今日就命丧当场了。由于现场人数众多,惯例是要去一一询问的,不过能进秋意居消费非富即贵,京兆府也不想一下子招惹这么多权贵,于是临时开辟出闻讯点,一并在秋意居问询。
很快得知消息的辛武侯爷哭着来秋意居,在门口就碰到了曹国公,两人扭打成一团,场面那叫一个难看。
两家都带了人手过来,幸亏有都城卫的人在,否则就靠京兆府的衙役,怕是谁都不敢上前去拉架。
曹国公和辛武侯爷打的鼻青脸肿,怒气冲冲地进来。一个来认尸,一个来领嫡孙。
“是辛武侯爷家的四郎君拍了一颗这么大的海蓝宝,曹国公的嫡孙气不过,突然之间就发狂,拔剑砍死了辛武侯的四子,我们看的清清楚楚。
曹国公嫡孙砍人的时候,踢翻了周围的屏风,好多人都看见了。”
“没错,没错,那模样就跟得了失心疯一样,双眼通红,见人就砍。”
“你们看,他现在还想砍人呢。”
曹国公嫡孙被都城卫的人死死地压在身下,却依旧一副狂躁的模样,口中喊着要杀光所有人。
场面十分混乱。
“听说除夕夜宴上,三皇子也是突然发狂,拔刀砍人的,这曹国公的嫡孙怎么跟三皇子一个模样?”
人群里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惹的曹国公睚眦欲裂,怒道:“竖子胡说八道,找死不成?”
围观众人顿时全都敢怒不敢言。
辛武侯抱着四子的尸体,嚎啕大哭,怒骂道:“姓曹的,你家孙子大庭广众之下杀了我儿,众人皆是见证,你还敢威胁恐吓,此事我必要闹到陛下跟前,要你们曹家以命抵命。
三皇子砍人尚且被圈禁,你家子弟算个什么东西,还想只手遮天不成?”
曹国公倒打一耙地骂道:“我孙子是中了邪,是被人算计了,可怜我孙子至今还神志不清,连我这个祖父都不认识了,定是你们家害人不成,自食恶果。”
两家人叫骂成一片,京兆府都无法办差,见这桩命案见证人众多,案情清晰,凶犯也当场就缉拿归案,怕闹下去又要出事,于是便让在场的众人全都签字画押,然后就带着犯事人等去了京兆府。
秋意居也因涉嫌命案,暂时被封禁。
秋长歌出了秋意居,坐上马车时,外面的夜色已经深浓如墨,接近子时。
都城卫的人还未散去。
她撩开帘帐,看到了闻讯而来的萧茗。萧茗和萧霁说了几句话,然后看向马车这边,和秋长歌四目相接。
萧茗脸色陡然沉郁:“七娘子也在?萧霁,你是疯了不成?”
难怪祖父昨日昏迷,今日满城流言蜚语,陛下下旨让都城卫满城巡视,原来等的就是今日这一桩公案。
他也猜到了萧霁有后手,祖父的昏迷绝对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但是没有想到他赔进去一个秋意居不算,还带着秋长歌亲自来现场。
秋家娘子身体娇弱,哪里能见这样血腥的场面,萧茗心中气闷,觉得这小娘子嫁给他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白白糟蹋了。
若是他,绝对不会让秋家娘子见到一丁点的风雨。
萧霁见他满脸忧心的模样,冷笑道:“二弟,我的人无需你担心,注意你的身份。”
萧霁自己是见惯了尸山血海的人,本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妥,也享受着玩弄人心的感觉,只是今日命案发生时,他还是下意识捂住了她的眼睛,见她脸色苍白,闻到血腥味几欲作呕的模样,心情还是沉了沉,陡然恶劣起来。
原来她真的讨厌血腥味,难怪每次他回去即使沐浴之后换了衣裳,她也不是很高兴他靠近,说不喜欢他身上的血腥味。
可他本就是尸山血海里活下来的人啊,也是手染鲜血,满身罪孽的人。拿起刀,他无法抱她,若是放下刀,他便无法保护她。他,真的不配吗?
萧霁内心追悔莫及,本就恼怒,又被萧茗这一般训斥,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萧茗冷笑了一声,他的监察司不好出手,就借他都城卫的人,还喊来京兆府的衙役,涉案的是勋贵人家,这件事情只要上达天听,闹到陛下那里,还不是监察司接手吗?
“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但是我也有我的原则,别伤害萧府的人,包括七娘。”萧茗撞开他的肩膀,朝着马车走去。
萧霁俊脸阴沉,看着他满身清白地靠近马车,不似他这般阴暗血腥,凤眼幽暗,一言不发地站在路边,没有阻拦。
*
秋长歌看到他们二人起了争执,见萧茗前来,微微颔首。
萧茗压着内心的怒火,朝她温柔说道:“七娘子,今日可有吓到?我让都城卫的人护送你回府?”
秋长歌微微一笑:“多谢二郎君。”
她确实很不喜欢血腥味,也不喜欢人心的黑暗算计,觉得那味道令人作呕,不过秋意居的这一场命案另当别论。
犯案者都是草菅人命的勋贵子弟,是恶人自相残杀,也算是一桩快事。
她看向站在街边阴影处的萧霁,见他没有跟来,也不知道是哪里又惹到他了。
她低低问道:“大公子不和我们一起回府吗?”
萧茗冷笑:“他怕是另有要事吧。”
他也有脸回去?今日这一桩事情就做的大错特错。他是手握重权的监察司司主,每日都是腥风血雨的,自然不怕这小小的命案,但是秋家娘子是女娘,能和他一样吗?
萧茗跟在马车边,亲自护送她回萧府。
“婚期还有九日,七娘子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盛京城的好儿郎众多,若是不想嫁给权贵……”
萧茗话音戛然而止,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以秋长歌这样的美貌,若是不嫁给权贵,必会被权贵所掳,过的只怕要更加凄惨。所以她只能嫁给权贵,偏偏萧霁也算是年轻一代中手握重权之人。
他也算。
唯有他们这样的人,才能确保昨夜那样的事情发生时,能护她周全。
秋长歌微微一笑,经过这几次的交流,也算是明白萧茗此人十分的正直,是真的觉得她和萧霁不相匹配,所以才屡屡要拆散这一桩婚事。
只是这世间的事情哪里就能分对错呢。
她淡淡开口:“二郎君,以为大公子为人如何?”
萧茗没好气地说道:“不如何,冷酷无情,手段残忍,没有同情心,性格太桀骜不驯,并非良配。”
他相信秋长歌会懂他话里的意思,因为她们都知晓萧霁真正的身份。监察司的百鬼之首,那是满盛京的女娘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夫君人选。
他不明白,秋家娘子为何一定要选他。
秋长歌见驾车的小侍卫吓得身子绷直,一动不敢动,也不敢听的模样,微微一笑:“多谢二郎君的好意,只是我并无悔婚的想法。郎君只看到他在外厮杀的残暴一面,没有想过以他的身份地位,若是不厮杀,便只能成为砧板的鱼肉,沦为脚下的累累白骨。他没有选择的。”
而她也不是温室的娇花。
她很能理解萧霁,甚至能共情他,仿佛她也曾经有过他这样的群狼环伺的处境,唯有手染鲜血,才能活下去,才能完成她想完成的心愿。
他不杀无辜之人,就连今日做局,都选的两家十恶不赦的勋贵人家,这就是他的底线,她也很欣喜,他在复仇的路上,依旧保有底线。
那他便值得。
萧茗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想了想萧霁的处境和身份,终是幽幽说了一句:“娘子喜欢他?”
若不是喜欢,谁会明知道他是嗜人的猛虎,依旧选择相信猛虎不杀人?
秋长歌没有说话,萧茗也没有继续问,两人回到萧府之后,默默分开。萧茗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告诉自己,或许他真的该放弃了,因为秋家娘子在见过萧霁所有不堪的一面,依旧选择了他,理解他,包容他。
萧济安,何其有幸!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有多幸运。
就算他年少家逢巨变,命途多舛,背负亲族的仇恨,只身入黑暗,但是依旧有人坚定不移地选他,陪他身处黑暗。
萧茗觉得自己深深地嫉妒了。他恐怕终其一生也遇不到这样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