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点45左右,驮爷一行来了。
除了驮爷、杨五爷、钱六爷,还有三个年轻人,都二十多岁,意气风发,三个年轻人身后是架着双拐的张瘸子。
再后面,是一群小弟,小弟们不进包间,都在大堂落座,随便点了几个菜,静候驮爷发令。
驮爷一撩雅间门帘,陈三爷一抬头:“哟,驮叔,您可来了,我和老太太恭候多时了!”
驮爷冷冷一笑:“你怎么来了?”
陈三爷赶忙起身,推凳子:“不是说了吗,提前给老太太过个生日,叔,您坐!”又看了看身后几位,“钱叔,杨叔,张大哥,您三位也坐啊?哎?这三位兄弟是?”
陈三爷不认识三个年轻人。
三个年轻人轻蔑地看了陈三爷一眼,自报家门。
第一个年轻人生得虎背熊腰,和驮爷很像,一抱拳:“不才钮七郎!驮爷正是家父!”
陈三爷心下一颤:哦,少当家的来了。
之前从没见过这只小骆驼。
驮爷往上推三代,是皇族,钮钴禄氏,镶黄旗,和大清第一贪和珅是一个宗族的,所以驮爷原名钮钴禄.四五,四月初五出生,后来大清灭亡后,钮钴禄氏读起来太麻烦,于是就汉化了,只留了一个钮字。
于是,钮姓就诞生了,成了百家姓中新的一员。
第二个年轻人像只小山羊,羊目眯眯,嘴凸凸着,一抱拳:“兄弟我叫杨玉堂,杨五爷是我父亲!”
挺高傲的。
陈三爷赶忙回礼:“哦,钮老弟、杨老弟,帅哦,初次见面,幸会,幸会!”
第三个年轻人脖子细长,一看就是钱六爷的崽儿,趾高气昂一抱拳:“在下钱景,钱六爷是我爹。”
陈三爷赶忙笑道:“好名字,钱景,前景,咱们这桌今天都有前景了,一片光明!”
马太太赶忙礼让大家:“都入座啊,别站着,堂倌,赶紧上锅子,上羊肉!麻酱蘸料,多放香菜、葱花,再来点王致和臭豆腐、红豆腐!”
小二赶忙回答:“好嘞,马太太,您擎好吧!”
众人落座后,一个个直勾勾地盯着陈三爷。
眼神中都带着杀气。
陈三爷这一刻有点肝儿颤了,不是害怕,是想到一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
新一代成长起来了,后起之秀,不可小觑。
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年代,有男丁就意味着有生产力,就能壮门面,就能撑起家族,这就是古人拼了命也要生男孩的原因。
最直接的效应就是,生男孩打架都沾光,三个男丁绝对能打过三个女孩。
这就是底气。
尤其在乡下,不挨欺负啊。
现在就看出这种气势来了,三位少爷,都不是善茬,陈三,你再敢嘚瑟?
陈三爷也有儿子,但才两岁,还没长大,而且陈三爷绝不允许儿子走他这条路。
驮爷、杨五爷、钱六爷此刻越看陈三越不顺眼,上次在长乐坊被大刑伺候,身上还有旧伤呢,恨不得把陈三撕了,扔锅子里涮了。
马太太看出不对劲儿来了,脸一沉:“这是干什么啊?三爷从天津卫过来,这么远,来给我过寿,你们怎么横眉冷对的?”
驮爷微微一笑:“妹子啊,你多想了,大家肯定欢迎三爷,否则,我们怎么会把小字辈的都带来,一同陪三爷?”
马太太点点头:“懂礼就好。”
说话间,大铜锅上来了,烧着炭,热气腾腾,羊肉也端上来了,小白菜、粉丝、萝卜、海带、红豆腐、臭豆腐、麻酱、香油、醋、糖蒜、一应俱全。
陈三爷瞅了瞅钱六爷长长的脖子,心头一震:这甲亢这么厉害吗,不但不见好,还升高了,钱六爷的脖子越来越长,这不符合逻辑啊。
于是关切地问道:“六爷,这粗脖子病还没治好?不行的话,我联系联系天津的西医,来给您问诊?甲亢应该有治。”
钱六爷还没说话,他儿子钱景把话接过去:“我爹不是甲亢!”
陈三爷一愣:“那是乙亢?”
钱景轻蔑一瞥:“学名叫‘肢节肥大症’!骨节不停地增长,发病率500万分之一,协和医院的洋大夫都说了,目前没有有效治疗方案,只能少操心、少劳累、不能干重活!”
陈三爷赶忙一抱拳:“唉!晚辈一下子惭愧了,早知这样,就不惊动六爷了,这大老远,让您从东四过来,实在是晚辈的错!”
钱六爷高傲地一笑,不是他故意高傲,只因脖子太长了,都快顶到房顶了,任何人跟他说话都得仰视。
“小二!小二!”陈三爷突然对门外大吼。
店小二跑进来:“爷,有什么吩咐?”
陈三爷一指天窗:“把天窗打开!让我六叔透透气!以后记住:只要是我六叔来了,就把天窗打开,实在不行,再修个烟道,单独开个窗户,必须保证我六叔的脖子能伸出去!听到没?!”
店小二连连点头:“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马夫哥坐在陈三爷身旁,早已把手放进口袋,枪口对外,子弹上膛,眼睛死死盯着钮七郎、杨玉堂、钱景。
这时候就是拼眼力,你瞪我,我瞪你,谁也不掉价,马夫哥心想:瞧瞧你们三个这个操性!见过血吗?杀过人吗?我和三爷杀人时,你们还穿开裆裤呢!
陈三爷暗中拍了拍马夫的大腿,意思是说:别激动,咱来这儿不是打架的,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马夫哥这才把手枪保险关闭,把手拿上来,换了一副笑脸。
天窗打开了,钱六爷把脖子伸了出去,天窗上面是阁楼,阁楼透风,钱六爷呼吸顺畅了。
槐花一直在老太太身旁伺候着,在老太太的指示下,把一盘盘肉挑进锅里。
而后挨个给大家斟酒。
马太太举起酒杯:“来吧,咱们大家一起喝一杯,欢迎三爷来京,为三爷接风洗尘!”
众人把酒杯举起来。
杨五爷赶忙拍打钱六爷的屁股:“咩——六爷?六爷?先把脖子缩回来,喝酒了。”
钱六爷脑袋还在阁楼里,赶忙低头,慢慢缩回来,举起酒杯。
陈三爷看着都害怕,生怕这大长脖子支撑不住,万一轰然倒塌,可惜了这桌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