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再想,收拾心绪,目光投向驮爷,静待驮爷发话。
陈三爷这番表态,实属能屈能伸。
他完全可以编一个谎言,说村上花子带话,要求增加10万捐款,兄弟单位,彼此帮扶,用来修缮津门维持会大楼。
但这种套路,早晚被识破,太没意思。
甚至太下贱。
所以,他干脆放低姿态,赔礼道歉,从生意角度谈起。
这是他从杜大老板身上学来的办事策略。
杜大老板能从街边一个卖水果的成为上海滩一代大亨,绝非偶然。
更不是一味的够狠、够辣。
像那种街头混子所说的话:混江湖,全凭三样:义气、够狠、兄弟多。
这是屁话,只有智商30以下的蠢货才会相信这些话。
够狠?
你咋知道别人不如你狠?
分分钟把你销户,死得悄无声息,世界上根本没来过你这一号。
杜大老板的成功在于能屈能伸。
他的秘书是大学的高材生,他有一个智囊团,他知道自己文化不够,所以经常听取大家的意见。
上海滩有很多跟他叫号的亡命徒,烂命一条,就是跟他比狠,看谁能杀死谁。
这个时候,杜大老板一点都不狠,客客气气把对方请到家里来,好言相劝:“兄弟,你厉害,你想要什么?名,还是钱?我能给的,都给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犯不着打打杀杀。”
对方一听这话,立马软了,杜大老板都说这话了,还有什么可聊的?
这些狠人,全成了他的门徒。
跟着杜老板学做人,学规矩。
全面抗战爆发后,老蒋安排小蒋去找杜大老板,希望能给予物资支持,小蒋到了之后,还没开口,杜大老板先说话了:“我知道你来干啥的,你跟我来。”
说着,把小蒋领到一个仓库,一推门,小蒋惊呆了:密密麻麻囤积的都是战略物资,棉花、白糖、橡胶、战斗机。
能屈能伸,不失大义,这是他成功的原因。
像那种描龙画虎、嘚嘚瑟瑟的小混子,从来就不是道上的,那都属于下三滥,上不去秤。
陈三爷到现在,就服杜大老板这一个人。
上海赌王大赛,他坑了青帮一次,后来杜大老板竟然能冰释前嫌,这就是气度。
沈心茹逃难到香港,杜大老板能把当时存在上海的金条兑现承诺,交给沈心茹,这就是仁义。
那些街头小痞子能做到吗?
那都是见钱眼开、见色起意的下贱胚子。
所以这次来北平,陈三爷在路上就想好了:不能玩硬的,不能用村上花子的名号压对方,得放低姿态,能屈能伸,是为大丈夫。
和杜大老板比,他太失败了。
杜大老板几乎没仇人,他是遍地仇人,这是人生重大失误。
从现在开始,他要学会:以和为贵。
年纪越大,胆子越小,经历过,看到过,深知江湖水深,起伏不定,阴沟翻船,有的是。
驮爷思考良久,道:“你不是讨厌烟膏子生意吗?”
“我不参与。”
“什么意思?”
“顺道带货,每艘船,吃水几十吨,三五十箱,不成问题。”
“花子小姐的意思?”
陈三爷摇摇头:“她不知道。”
“这可不行。不经她点头同意,会出纰漏。”
“错了。上次那件事,让您信誉扫地,这次翻盘,意外之喜,日本人缺军费,如果能突然多出几十万,您想想是什么后果?”
驮爷再次陷入沉思,良久,问了一句:“你图啥呢?”
“冤家宜解不宜结。驮爷,咱俩没仇,对吗?甚至早些年,您和我岳父还有交情,同属直隶,抬头不见低头见,就是因为海爷那件事,您搅了进来,咱们才相互过招,后来您和潘召派杀手行刺,我来北平烧了您的货仓,再后来日本人从中作梗,让我们你内斗,这些事,您比我清楚。陈某此番前来,就是要您一句话:咱是斗下去,还是您给晚辈一个下台阶,让晚辈弥补咱这层关系?”
“斗就斗!谁怕谁啊?!”三位公子齐喝。
“把你们那个嘴给我闭上!”驮爷怒吼,“轮不到你们说话!”
屋内一下变得寂静。
铜锅咕咕冒泡,羊肉熟了。
马太太微微一笑,化解尴尬:“肉又熟喽,吃肉,吃肉,丫头啊,给大家夹肉。”
槐花赶忙站起来,用筷子给各位夹肉:“驮爷,三爷,吃啊。”
驮爷转头看了看杨五爷,杨五爷眉头紧皱,两人又抬头看了看钱六爷,钱六爷晃了晃脖子,尽量压低脑袋:“大哥,您拿主意。”
驮爷点点头,突然问了张瘸子一句:“瘸子,你有什么看法?”
张瘸子现在也是个人物了,销售冠军,身处一线,具有绝对的发言权:“我觉得可以试试。从一线销售经验来看,现在确实都没钱了,以前买一斤的,现在买半斤,以前买半斤的现在买二两,即便这样,销量还是直线下滑,同比、环比,都不如预期,日本人搜刮,大家都没钱了,所以我们的产品也一直更新迭代,以前是往里面掺面粉,后来是掺白灰,再后来掺土,只有这样,才能把价格降下来,否则没人买啊,如果三爷真能把东南亚的货低价弄进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陈三爷竖起大拇指:“说得好。张哥不愧是一线销售走出来的,洞察市场,绝无虚言,深知客户需求和产品供销。”
张瘸子呵呵一笑,有点不好意思,被人肯定和赞扬的感觉真好啊。
现在是专家了。
驮爷皱眉思考,猛地一抬头:“好!试一把!”
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