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熙快将书房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出了那份被压在箱底的地契,提着袍子火急火燎跑去前院。
他堆着笑脸凑到庆修跟前,将地契塞到他手里。
“庆国公,您瞧瞧,这就是证据。”
“既然这贼人当日说了,找他们老大的人蒙着面,兴许是我陈府管家长得与那人有点像,他给认错了。”
庆修掀开地契看了一眼,又瞥了眼满脸谄笑的陈元熙,儿子比老子上道多了。
他神情自若地将地契收入怀中,“看来这里面应该有误会,你再仔细看清楚,陈府管家是不是指使你们的人?”
毛贼吞了下唾沫,上前认真瞧了两眼吓得两股颤颤的管家,讪笑着摇摇头。
“好像不是,庆国公,应该是小人认错了,那人嘴角有颗小痣,他没有。”
陈平正狐疑地看了两眼自己儿子,他给了庆修什么?居然让庆修改口了?
什么认错人了,嘴角有痣这么明显的特征,怎么可能一开始没看见?明摆着是庆修记恨他不答应卖地,所以借题发挥……
且慢!
陈平正瞪大了眼睛,方才陈元熙塞给庆修的,该不会是西郊那片地的地契吧?
“下次看准点,省得我白跑一趟。”
庆修装模作样地训了句小毛贼,对陈平正笑道:“误会,叨扰陈侍郎了,这是一些补偿。”
他挥挥手,让人拿了八百钱纸币给陈元熙,然后便带人扬长而去。
庆修来得高调,走得也高调,许多人看见,庆国公府的人凶神恶煞闯进陈府,又大摇大摆离开。
不足半日,这件事就传遍了长安城。
这正是庆修要的结果,他要让那些背地里使绊子的人知晓,再想在煤矿的事上找麻烦的话,先掂量掂量自己能承担代价。
而庆修一走,陈平正不敢发作的怒火一下子爆发了。
他指着陈元熙怒吼:“逆子!你是不是将西郊的地契给庆修了?”
“爹!我不给他,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我们一家被下大狱吗?不过是桩小事罢了,你何必非要跟庆国公过不去?”
陈元熙吼的声音,一点也不比陈平正低,把陈平正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指着逆子骂道:“你这个不孝子,我们是读书人,就该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爹,算了吧。”陈元熙抖抖袖子,撇了撇嘴,“您有骨气,您刚刚怎么不拦着儿子,怎么不跟庆国公叫板?”
一句话噎得陈平正说不出话来,陈元熙继续道:“您老糊涂了,我还没糊涂。”
“五姓七望是什么德行,庆国公又为百姓,为大唐做了多少好事?他买地,开采煤矿,亦是为了大唐!”
“有恩当报,可报恩也不该不顾是非曲直!您老这哪里是报恩,分明是看庆国公的行事不顺眼,报私怨罢了。”
陈元熙说完,朝陈平正拱了拱手,敷衍道:“儿子一向说话直,您是知道的,还望您别放在心上。”
话罢,他转身便走,说不通,跟他爹说不通,继续说下去,平白让自己生气。
陈平正倒抽了口气,气得浑身发抖。
“逆子啊!我怎么生了这样一个逆子啊!”
“够了!”陈老夫人拄着拐杖出来,指着陈平正鼻子痛骂:“你应该庆幸自己生了个好儿子!倒是老身,老身怎么生了你这个拎不清的蠢货!”
陈平正脸色一下子憋得青红,又不敢顶嘴,只能被陈老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可陈平正怎样都咽不下这口气,他找上几个和庆修有隙的御史,参了庆修一本。
然而他们递上去的奏折,全被按下不表,李二假装不知道这件事似的。
陈平正索性学上一回,在朝会快结束时,当场哭诉。他一边哭,一边等着众御史出来帮他说话。
往常朝中御史很少放过这种机会,但这次陈平正哭得喉咙哑了,也没人站出来帮他说话。
御史们又不傻,平时有机会就要进谏几句,那是勇于直谏,能在史书上博得三分美名。
庆修带人冲进陈府,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他们,谁再敢在这事上给他找麻烦,就不要怪他给他们找麻烦了。
这时候帮陈平正说话,不是找死吗?
陈平正哭着哭着,尴尬地停了下来。
“陈侍郎哭完了?”庆修叹道:“那贼人认错了人,吓到陈侍郎了,要不待会我让他去你府上,给你道个歉?”
紧跟着,他话锋一转,“但是地契是你儿子卖给我的,一共八百钱,与贼子认错了人是两回事。”
李二心知肚明,这事八成是庆修借那桩案子施压,让陈平正将地卖给他。但是,开采煤矿的地方又没碍着陈平正的祖宗墓地,为了这么点小事,三番两次地闹,李二厌烦得很。
“此事就这样吧,莫要再提了。”
李二已经这样说了,陈平正再不甘心,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
岐山西的矿洞搭建好后,如火如荼地开采起煤矿。
如今不是农忙,庆修开的工钱高,伙食好,来挖矿的民夫很多,煤矿开采的速度也远超最初的预料。
短短一个月,岐山西便挖了上千石煤矿出来。
随着岐山西煤矿开采,关中另外几处煤矿,也陆陆续续开始动工。
庆修估算了下,有了这些煤矿,钢铁的冶炼规模还能扩大一倍。蒸汽火车已经造出来了,但想要它真正派上用场,还需要铺设铁轨,需要的钢铁数量不少。
庆修一边留意煤矿之事,一边开始规划火车铁轨的铺设。
此时,长安某间酒楼。
辽东、云中和朔方等地的几位大商人聚到一起,人人愁眉苦脸的。
他们是做煤炭生意的,负责将这三地的煤炭转运至关中。自打庆国公发掘出这三地的煤矿后,他们生意做得如火如荼,赚得盆满钵满。
除了煤矿开采的人工费和转运的车马费外,运煤炭入关中时,还能卖些特产,额外再赚一笔。
哪知道,庆国公突然在关中挖起煤矿来了!
听说庆国公找到了数个煤矿,开采量也不低,用不了多久,便不需要他们从这些地方运煤炭到关中了。
到时候,他们岂不是运不了煤炭,还少了倒卖特产赚的这笔银子了?
他们越想心越慌,私下商量后,一块赶来了长安,想和庆国公商量一单长期的煤炭生意。
碰上休沐日,庆修歇了两天,温香软玉在怀时,房门被敲响了。
“老爷,外面有几位辽东、云中和朔方来的商贾求见。”
庆修毫不意外,关中煤矿开采出来是件好事,但对辽东那边的煤商来说就不是好事了。
昨日他们赶来长安城,找上在商会的陈掌柜打听消息时,他便知道了。
他让陈掌柜暗示他们直接来寻他,关中煤矿开采出来后,辽东这些关外的煤炭,还有别的用处。
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迫不及待,今天就火急火燎登门了。
“那夫君你忙吧。”长孙聘婷从庆修怀里钻出来,“昨日小纯说要量布裁衣,我去凑个热闹。”
庆修拍拍长孙聘婷的后臀,又摸了把腰间软肉,才把人放开。
他来到前厅时,四个煤商已经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会。
进到庆修,四人堆着笑上前拉关系拍马屁。
“庆国公,许久未见,庆国公英姿更盛往日了!”
“是啊是啊,小人还以为是哪里的神仙下凡,这般气度不凡!”
“行了行了。”庆修摆摆手,不吃他们这种这么明显的马屁,“说吧,来寻我何事?”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是云中的吕掌柜坦然道:“自从庆国公在云中开采煤矿后,小人有幸沾光,做了这煤炭转运的买卖,与庆国公也合作过几回,运了不少煤炭到关中。”
“今日过来,是想与庆国公签份长期的生意,若是您能答应,价格方面小人可以再优惠些。”
辽东的孙掌柜使劲点头,“庆国公,我这也是,若是您愿意,之后五年的煤炭都由小人从辽东运入关中的话,运费方面,小人可以再给您优惠一成!”
“朔方这边也行!您如果答应,朔方这边的其余煤商,小人可以帮忙说服他们,价格全部降低一成,您看如何?”胡掌柜和马掌柜也连忙表态。
四人眼巴巴瞅着庆修,紧张得不行。
庆修屈指点了点桌案,对他们的小心思心知肚明。
他顶着四双眼睛,叹道:“诸位掌柜也清楚,关中如今开采煤炭了,再从关外运煤炭,便多此一举了,这桩生意,怕是做不成了。”
四人脸色顿时灰败下去,没了庆国公这个大主顾,他们每年赚的银子,恐怕要少三分之二啊!
庆修瞥着他们脸色,话锋忽转,“不过几位不用担心,关外的煤炭我另有用处,只是时机未到,你们且先耐心等等。”
“时机到了,我会派人知会你们,彼时也能让诸位赚得盆满钵满。”
比起将关外的煤炭往内运,不如把它们往外运,能赚的更多,还可以规定只能用大唐纸币购买。
这样一来,纸币能更快推行出去。
庆修没有太早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以免消息走漏,那些商贾和大唐周边国家提前囤积纸币。
他只稍微提点了下这四人,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
然而四人非但不觉得这是颗定心丸,反而怀疑庆修是在糊弄敷衍他们。
胡掌柜勉强堆起笑,试图争取道:“庆国公,关中的是深层煤矿,开采成本也高,不如这样,价格方面可以再商量商量。”
庆修摆摆手,他不打算让关中的煤炭一直依赖关外供应。
“我这边还会从关外再拉一批煤炭,以后便不需要了。过段时间,我会告诉你们去哪里找新主顾。”
四人见状,心知这事不成了,脸上撑着笑,寒暄了几句后纷纷告辞。
一离开庆国公府,回到酒楼,四人面色皆沉了下来。
孙掌柜拍了下桌子,不忿道:“什么新主顾,整个大唐,哪里还有比庆国公还大的主顾?”
“庆国公怕是不想与我们纠缠,所以想了个借口搪塞罢了。”胡掌柜长叹一声,愁得不行。
日后他的煤炭生意可怎么办是好啊!
没有煤炭可运,只运些特产来卖的话,可赚不了多少钱。
吕掌柜觉得庆国公不至于搪塞他们,“庆国公既然这样说了,不如我们等上一段时间再看,少了关中的生意,未必就山穷水尽了。”
马掌柜笑话他,“吕掌柜,你不会真信了庆国公那番话吧?我们这些商贾的死活,他们当大官的才不会在意,怎么可能会帮我们找新主顾,别做梦了。”
说着,马掌柜眼神闪过抹狠厉,“依我看,求人不如求己。”
“你有办法?”胡掌柜和马掌柜都是朔方的,两人有几分交情,闻言直接问道:“快说来听听!”
“庆国公不用我们运煤炭,无非是因为关中自己能开采煤矿罢了。”马掌柜咧嘴笑了,压低声音。
“倘若关中没法开采煤矿了呢?那庆国公还不是只能靠我们?”
吕掌柜惊得几乎跳起来,他指着马掌柜,愕然道:“你,你是要对关中煤矿下手?”
“这是唯一的办法!”马掌柜狠声道:“你们想清楚,是坐以待毙,还是搏一条路出来!”
胡掌柜有些心动,但依然顾虑重重,“万一被庆国公发现是我们干的,怎么办?”
“怕什么,我们可以雇佣一群强盗,去将煤矿给烧了,到时候查出来,也是那群强盗干的,与我们何干?”
马掌柜回来的路上就在考虑这个办法,他越想越觉得可行。
没人想到他们会这么大胆,煤矿那边都是些民夫工匠守着,潜进去将煤矿烧了,难度不大。
即便这群强盗被抓了,只要他们不亲自出面,也查不到他们头上来。
孙掌柜面色变幻了数次,最终一拍桌子,“马掌柜说得没错,这是唯一的办法!不妨试一试!”
“你们真是疯了!”
吕掌柜霍然起身,他看向至今尚未表态的胡掌柜,劝道:“庆国公什么性子你不是没听说过,太岁头上动土,当心连命也搭上去!”
胡掌柜犹犹豫豫,“可……马掌柜和孙掌柜说得也在理。”
闻言,吕掌柜也懒得劝了,一甩袖,径直离开,只丢下一句话。
“你们找死别带上我,赚不到钱总好过将命搭上。”
与其跟这三个失心疯冒险,他还不如回去等庆国公说的新主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