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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轻飘飘的话语,却比最严厉的斥责更让人胆寒。两名黑衣人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们太清楚这位勋贵手段的酷烈。失败对于他们而言,意味着的绝不仅仅是死亡那么简单。
两人几乎是同时躬身,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因恐惧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急忙表态:“大人放心!属下等定不辱使命!誓死效忠大人!”
“去吧。”巴特莱不再多看他们一眼,猛地挥了挥右手,动作干脆,示意他们立刻从眼前消失。
两名黑衣人如蒙大赦,不敢有丝毫停留,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迅速而安静地退了出去,再次融入外面的黑暗之中,去执行那场关乎生死的致命任务。
房门轻轻合上,大厅里只剩下巴特莱一人,和他面前那张象征着无尽财富的地图。
大厅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巴特莱贪婪的目光已不再仅仅停留在伦巴第的沃野上,而是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一旁那张约纳省的地图上。他那被阴影遮盖的脸上,嘴角难以察觉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冷酷而满意的弧度。
数日前宫廷大殿上的那一幕,此刻清晰地浮现在他脑中。他当着所有勋贵的面,毫不留情地指责财务大臣高尔文纵容自己的儿子滥用国库钱财,说得义正辞严,掷地有声。他清楚地记得,当时不少旁观的贵族眼中闪过的赞许与快意。
他们早已对奥托家族的权势和那位无能的新君心怀不满,却只敢在私下抱怨。而他,巴特莱,抓住了这个时机,成为了那个敢于撕破虚伪平静的人。
这一举动,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激起的涟漪远超预期。这几日,已有数位手握实权的勋贵通过隐晦的方式,向他表达了善意,甚至支持。
他深知,弗兰德时代的强权统治已然随着那位雄主的逝去而崩塌。如今贝桑松宫廷权力分散,新君庸弱,正是野心家崛起的绝佳舞台。
混乱不是深渊,混乱是阶梯。
他,这位在约纳省内实力数一数二的领兵子爵,绝不满足于现状。约纳省伯爵的位置,成为整个约纳省说一不二的真正领主,才是他眼前最迫切的目标。
攫取伦巴第的财富,是为了积累更雄厚的资本;在宫廷内拉拢盟友、打击如高尔文这样的实权派,则是为了铺平政治道路。
“高尔文……奥托家族……”他低声念着这几个字,眼神中的寒光更盛。
指责他们只是第一步,一个用来试探和聚拢人心的借口。一旦这次行动成功,他得到的将不仅是钱财,还有无人能及的威望和底气。到那时,他就有足够的力量,将政治上的抨击转变为实质性的清算。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地图上的约纳省,手指在上面轻轻划过,仿佛在抚摸自己即将到手的领地。
“一步一步来……”
巴特莱深吸一口气,胸腔中充满了野心与算计,“伦巴第是块肥肉,约纳省,才是根本。”
他转身离开地图,走到窗边,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两名手下已然融入这片黑暗,去为他攫取未来的筹码。而他,则在这寂静的房间里,继续编织着更大的权力之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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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巴特莱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但他没有回头。他依旧凝视着窗外,仿佛能穿透贝桑松沉沉的夜色,看到他野心的边界。
“巴特莱大人,”一个刻意压低,带着些许沙哑的嗓音响起,“你确定你手下的人,能解决掉南方那个‘大麻烦’吗?”“大麻烦”三个字被咬得格外重,带着不言而喻的指向。
巴特莱将目光从街角收回,缓缓扭头看向身后之人。那是一个裹在深色斗篷里的身影,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的下巴。
巴特莱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但很快被倨傲取代。
“放心吧。”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这些人跟随我多年,干惯了阴影里的活儿,他们的本事,我很清楚。”他刻意强调了“阴影”二字,仿佛在提醒对方彼此合作的本质。
随即,巴特莱不再理会那人,径直走向位于大厅中间的木桌。厚重的木桌上,银质酒壶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他为自己倒上了满满一大杯殷红的葡萄酒,那红色稠得像血。
也许是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斗篷下那人缓缓转身,帽檐的阴影下,一道锐利的目光瞥了一眼正举起酒杯往嘴边送去的巴特莱。他上前两步,以一种近乎漫不经心,却又字字戳心的口吻提醒道:
“上次,你也是和我这样保证的,说你一定能除掉铁座上的……”
“你!”巴特莱如同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打断对方的话,即将入口的酒液因为剧烈的动作而晃出杯沿,像几滴血珠溅落在他的手背和桌面上。
他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磕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殷红的酒液在杯中剧烈摇晃。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燃起被戳到痛处的怒火。
“哼!”他强压着怒气,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急于挽回颜面的辩解,“若非菲尼克斯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杂种,带着他那帮多管闲事的士兵坏了我的好事,这贝桑松的宫廷里,早就是你我说了算!轮得到高尔文那个老家伙和他背后的奥托家族继续指手画脚吗?”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翻涌的情绪,重新拿起酒杯,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仿佛要将那份失败和羞辱也一同吞下。
然后,他转向斗篷客,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强硬,但细听之下,却少了几分底气:“这次不同!伦巴第的事,关乎我们所有人的钱袋子和未来。我绝不会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斗篷客静静地听着,没有继续反驳,但那沉默本身,就像是一种无声的质疑,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巴特莱感到烦躁。
见巴特莱面色不悦,作为“盟友”,斗篷客喉咙里发出两声低哑的浅笑,那笑声干涩得如同摩擦的砂纸,仿佛想要驱散两人之间陡然升腾的紧张气氛。
他没有继续在那个失败的话题上纠缠,而是上前两步,主动端起桌上的银质酒壶,动作略显缓慢却异常平稳地为巴特莱那只空了的酒杯重新斟满了殷红的美酒。然后,他亲手端起酒杯,递到了巴特莱的面前。
这一连串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缓和与示好,尽管在那兜帽的阴影下,他的表情无从分辨。
巴特莱看着递到眼前的酒杯,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他指节用力,握紧了微凉的杯壁,轻叹一口气,那叹息中带着一丝被迫的妥协和真实的不甘。
他目光低垂,盯着晃动的酒液,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上次的事……是我筹划不周,连累我们的计划受阻,我向你致歉。”
这道歉听起来有些生硬,但对于骄傲的巴特莱而言,已是难得的低头。
斗篷客似乎并不在意,他随意地摆了摆手,姿态放松地走到桌边,将身体的重心靠在一旁的高背椅扶手上,双手自然地交叉放于胸前。
就是这个随意的动作,让他那双布满厚实老茧的手掌暴露在跳跃的烛光下。那不是普通劳作的痕迹,而是长期紧握武器磨砺出的印记。
尤其刺目的是,一道深色的、扭曲的刀疤贯穿了他整个左手手掌,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无声却有力地诉说着此人绝非养尊处优之辈,而是经历过生死搏杀的狠角色。
“过去的,就让它留在过去吧,子爵大人。”斗篷客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一股看透世事的淡漠,“我们更应着眼于未来。毕竟,我们现在的目标是一致的,不是吗?只要这次能够做到一击必杀,之前损失的那些……不过是小小的代价。”
他的话语宽容,但那道狰狞的伤疤,却像是在无声地提醒着巴特莱,与虎谋皮,便要有承担反噬的觉悟。
房间内的气氛看似缓和,夜色下潜藏的暗流却变得更加汹涌。
“听说,”斗篷客话锋一转,声音低沉而警觉,“菲尼克斯正在组建新的宫廷禁卫军团。”他锐利的目光透过兜帽的阴影,投向巴特莱,观察着他最细微的反应。
这位子爵闻言,眉头立刻锁紧,微微地点了点头,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愁容和挫败。他握着酒杯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确有其事。”巴特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恼火,“菲尼克斯近日几乎住在了城外的校场,正加紧操练那批从各处征召来的、背景干净的新兵。”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阴郁,“我原本打算……安插一部分自己的人进去,哪怕只是底层军官。但,”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根本没有机会。审查极其严格,所有军官任免都直接绕过了一般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