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已复,臣以为大军再驻于河北靡费粮草过甚,已不合时宜,应早做处置,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温彦博郑重说道,这才是他今日入宫见驾的主要目的。
李破回过神来,没有犹豫的点头表示赞同,也不怪阿史那多闻弃扶余城北逃的消息传回京师的时间不长,朝臣们就明显达成了一致,想要对河北驻军动手。
如今大唐在各处的驻军分为几个部分。
北方大致上是三部,河北,山西,西北则是在凉州,张掖,灵州各处驻守的西北大军集群。
西北的大军人数最众,可有鉴于西域的形势,不能轻动,好在离着蜀中粮仓近,粮草转运上还算便宜。
其次是河北驻军,年头最长,从扫灭窦建德开始,大军就驻于河北,一连串的东海战事基本都是从河北大军抽调的。
最后的这一场辽东战事,还从山西,西北调了许多骑兵到河北参战。
河北大军这些年耗费的粮草……说起来李破都心疼,比西北和山西两部大军加起来还要多出十几倍,这都没有算上攻灭高句丽时发运的粮草辎重。
李破算是禁受了一阵杨广三征高句丽时的压力,那确实有点砸锅卖铁也要顶上去的感觉……
李破顶住了,杨广吐了血,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而且李破自省之间,认为中原这么频繁的发动辽东战事,其根源之处还在于杨广修建的那条大运河。
从南方转运粮草太过便利,不但能很好的掌握河北北方边境,更催生出了中原帝国向外扩张的野心。
没有这条衔接历代成果的大运河,自秦汉以来,对幽州的掌控都有些薄弱,就更不用说如此频繁的发动辽东战事了。
这种基于现实的联想,让李破也是哭笑不得,说这条大运河利在千秋吧,那肯定有其道理。
你要说它是祸害吧,也无不可,辽东战事死的人太多了,还造成了连锁反应,让几千万人消失在战乱当中。
他娘的都快赶上后来的世界大战了。
这就是后来人津津乐道的京杭大运河,用李破现在的目光看过去,那里面流着的分明就是中原军民的血。
嗯,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消失的那几千万人是从杨广修建洛阳城开始的,是杨广肆无忌惮的折腾了十几年的成果。
还是那句话,自古以来的暴君很多,可像杨广这样的,真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论起破坏力来,汉末那三位加起来都不顶杨广一个。
若是从五胡乱华这个时间段来看,可以把前隋二世而亡当做是五胡流毒的一次总暴发,毕竟杨广也算是鲜卑后裔。
他的狂乱昏悖之处,和慕容,拓跋中的一些人非常想像,当然了,汉人也不用妄自菲薄,魏晋,南朝的权贵们并不比那些吃人的外族清醒多少。
那本就是一个吃人的时代,没有几个人能独善其身。
…………
说回到大唐驻军的事情,河北大军所耗费的粮秣已经让朝中很多人感觉心惊肉跳,所以才会在辽东战事初初结束的时候,就急急上言裁撤河北大军事宜。
这些奏折大部分都会先送到尚书省,让温彦博等人压力倍增,这其实也是李靖想要出去走走的原因之一,他不想掺和此事,因为他的旧部很多都在河北军中任职。
说起大唐北方的驻军,还有宇文镬一部两三万人驻守在朔方,榆林等地,卫护着长安北边的边境和榆林养马之地。
这一部没什么好说的,因为前些年突厥西方汗阿史那求罗率军入侵榆林,朔方,与唐军对峙之后,经五原,灵州撤回了草原。
那次更像是突厥展示自己实力的一次军事大游行,也在寻找着初生的大唐的破绽,虽然因为唐军有所防备而令其无功而返,却还是把长安的权贵们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所以之后李破调夔州总管宇文镬率军北上,驻守朔方,就再也没有动过。
…………
大唐在荆襄之地还有四五万人的驻军,平定萧铣之后是为了震慑地方反叛势力,剿除匪患,待地方安定之后,逐渐裁撤至数万人,目标也换成了南蛮。
与其相似的是东南吴越之地以及蜀中的几部唐军,从两万到五万不等,一直都在和岭南的蛮族较劲。
大唐境内的安定,是唐军将士拼杀出来的,所以李破最不爱听的就是类似于打天下易治天下难的骚话。
只是到了元贞九年,大唐的财政依旧不很乐观的直接原因,就是因为战事太过频繁的缘故,这个确实是事实。
穷兵黩武的帽子扣不到李破的脑袋上,可现实就是如此,没办狡辩,常备军太多了,朝臣对此一直颇有微词。
李破也是舍不得将隋末战乱遗留下来的军事精华弃之不用,于是东征西讨,大唐的疆域一直在急速扩展当中。
这么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李破也认同这一点,尤其是他能想得到,自己在时,这些领兵在外的将领们都还老实,一旦自己不在了,那就是给自己的子孙埋雷。
虽然他一直在说自己去后,哪管洪水滔天,可他也不愿意自己辛辛苦苦忙碌一场,弄个二世而亡的下场不是?
“是该动一动了。”李破轻叹一声道,“不过怎么动,你们尚书省有章程没有?”
温彦博心中一喜,想让陛下在军事上松口可不容易,他还准备了不少说辞来劝说皇帝,只是未曾料到皇帝这么痛快。
温彦博稍微沉吟,便小心的道:“这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李破却是早有预案,“这样,河北将士皆是有功之人,不能因为没了战事,就予以薄待,那不成了卸磨杀驴了吗?”
温彦博点头道:“陛下说的是,此事不能有损陛下和朝廷的名声,各部将士都看着呢,臣等知道其中利害,必尽力为之,不使有功将士寒心。”
李破接着道:“北方还有突厥,契丹靺鞨也都需防备,不能不为将来打算,在营州,辽东,还有幽州,涿郡等地要留下一部分精锐驻守。
窦建德的那些老部下这两年没动静了,但不得不防,该杀的就都杀了吧,留着也是祸害。”
温彦博愣了愣,稍一思量就附和道:“窦建德的部下有很多人放回到了乡里,除之不难,可军中的那些……”
李破笑了笑,“怪朕没说明白,朕说的是窦建德身边的那些乡人,当初平定窦建德,罪大恶极的都已杀了的。
前些年又有人想聚众而起,也都被剿除,剩下的应该没几个了,不过为了省些麻烦,还是斩草除根的好,不论他们身在何地,都杀了。
这事不用你管,派给张亮和刘朝宗去做就好,只需告诫他们,不得滥杀,若是杀错了人,被朕知道了,有他们好瞧。”
这事其实轻易的紧,唐军驻扎河北多年,窦建德的旧部早就散了,像苏定方之类的河北降将,现在你跟他们说窦建德如何如何,他们根本不会听你说什么,当即就能斩了你,还要追索你的同党。
李破说的其实是回归乡野的一些人,河北大军一旦陆续裁撤,很可能让这些有机可乘,回乡的军卒想不开,跟他们勾结在一起,又要给郡县带去麻烦,不如都杀了来的干净。
李破不会管这些人冤枉不冤枉,他只关注减少大军裁撤带来的一些后果,想的越周到,做的越完善,也能为将来裁撤各路人马打个样。
“裁汰下来的人马愿意回乡的就让他们回乡,不愿回乡的就分散到河北,山东的地方去,录入折冲府备用。
给的条件尽量优厚一些,实在不愿解甲归田的,让他们在朝鲜和扶桑两处选一个,到海外驻守。
市舶司加紧建起来,不安分的就都能送到海上去闯荡了。”
温彦博会在此时进言,自然也不是没有准备,不过和皇帝讨论政事的流程就是,先要弄清楚皇帝的想法才能做到有的放矢。
当皇帝不说自己怎么想的,却让臣下们畅所欲言的时候,就是臣下们各凭本事的时候了,君前奏对,一言而邀上宠,一句而致身死族灭的事情屡见不鲜。
所以揣摩上意是最考验朝臣们政治智商的一件事情,那些经常性能劝得皇帝改变初衷的臣下,就是所谓的宠臣,近臣,直臣。
“陛下觉着河北各部留下多少人马为好?”
李破稍稍皱了皱眉头,“这事你们先商量一下,议决之后拿来给朕即可。”
温彦博应诺一声,至此心中大定,一边给皇帝斟酒,一边道:“陛下,辽东即定,赏功之事臣等议了一下,觉得可召有功将士入京受赏,以为天下之表率。”
李破被他逗乐了,不由道:“你说你们能不能弄点新花样,怎么总是老一套,尉迟回京就去修皇陵了,李药师做了尚书左仆射,毕竟是朕的岳父,倒还不算难看,怎么?这次轮到尉迟偕和薛万彻了?”
温彦博闻言大囧,心里这个气啊,屎盆子不带这么扣的,那都是咱们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