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至中天。
“北门开了,齐王进城了!”
随着一声惊慌的呼喝,清寂的月光被赤红的火光夺去了光辉。
杨家、赵王、齐王,三方兵马敌我难分。
天子所在,万民仰望的洛京城,陷入一片刀光血影。
宫门大开。
赵王坐在马车上,静静地等着。
喊杀声已经从北城门逼近。
一匹快马飞奔而来,来人跌下马,扑倒在赵王脚下,满脸是血:“殿下,赵王一进城便把世子杀了!”
“吾儿啊……”赵王哀呼一声,咬牙切齿,“齐王,你出尔反尔,背信弃义,本王与你势不两立!萧家小儿胆敢蒙骗本王,去,把萧家上下给本王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跛脚谋士上前:“殿下,当务之急是速去救驾!”
赵王肥胖的身形跌跌撞撞:“对对对,速速进宫!”
皇宫内一片混乱,太监宫女四散逃命。
赵王赶到后宫时,发现自己派来看着景昭帝的羽林卫竟然全都死了。
殿中只剩下了杨皇后一人,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发狂大笑:“孤乃母仪天下的皇后……”
皇帝都没了,赵王可顾不上什么皇后,何况还是杨家的皇后。
“陛下何在?”赵王气急败坏,浑身的肉都在颤动。
盘龙柱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名小太监哆嗦着爬了出来,指着寝殿后的方向。
“陛下被杨太尉带走了。”
“一派胡言!宫外全是本王的人,杨勋他莫非能飞天遁地不成?”
此时,跛脚谋士已经去里面查看过,走出来说道:“是密道。”
杨家的女人统治后宫多年,杨勋知晓宫中的密道的确是不足为奇。
一人推开殿门,匆匆跑来:“殿下,末将赶到萧家时,萧家已经人去屋空。”
赵王眼前一黑,口中喃喃:“空……空啊……真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赵王,还不束手就擒?”
殿门大开,齐王金甲熠熠,意气风发,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赵王却哈哈大笑起来。
齐王皱眉:“你笑什么?”
“我笑你我同室操戈,到头来全都是白忙一场。”
齐王尚且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小舅子许馥喊道:“姐夫,陛下不见了!”
“什么?”齐王大惊。
陛下虽然只是个痴愚傀儡,可只要有这个傀儡在,便可名正言顺号令天下。
若没了这个傀儡,纵然齐王已经入主洛京,依旧坐卧不稳,天下诸侯人人皆可讨伐。
如此一来,萧清晏想要扶持云陵王南下的计划,也就必然横生枝节。
她绝不允许意外发生!
洛京城外,往东五里处的密林里。
一队鬼鬼祟祟的人影弃了马车,悄然钻入林中。
来了!
早已潜伏在暗处的萧清晏扣动了臂弩。
“嗖”的一声,利箭突袭,杨勋身边的护卫用力将他推开。
虽让杨勋避开了致命的一击,但也一瞬间拉开了杨勋和景昭帝的距离,小队人马瞬间乱了阵脚。
就是现在!
萧清晏勾唇,挥手下令:“救驾!”
月照苍林,血色飞溅,惊飞了栖息枝头的寒鸦。
杨勋犀利的目光穿过混战的乱影,锁定在对面那个皎皎白影上。
他早就料到,纵然将陛下带出宫的行动极为隐秘,也难免会有百密一疏。
所以他让亲信扮作自己的模样,带着主力兵马奔赴西北方向,吸引注意。
自己则带着陛下从小路逃走,之后自然会有人接应。
可是,消息还是走漏了。
杨勋心如死灰,反倒从容起来:“不知来者何人?”
“尚书郎,萧清晏。”
杨勋不由得一愣。
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最终竟会栽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儿手上。
但再想来,也只能是姓萧的了。
赵王?齐王?呵!
秦氏皇族皆是一群蠢货,又岂会有这个脑子?
想来也知道,洛京城这番风云突变,都是眼前这小儿的手笔。
“可惜呀,假若没有你横插一手,说动赵王那个蠢物,只需再撑上几日,其他各地诸侯纷纷来京,棋局胜负还未可知。”
萧清晏音色透亮,似山间新雪:“可惜,权术博弈,落子无悔,从来没有假若一说。”
杨勋一时无言。
这样的话,出自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之口,让他输都输得无话可说。
杨勋带的人手本就不多,此时林中的动静已经渐渐小了下来。
杨勋和萧清晏也终于看清了彼此。
杨勋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真不愧是萧氏子弟,你很有你祖父的风采。”
萧清晏微笑:“多谢太尉大人赞誉,不过,祖父有祖父之风,下官亦有下官之风。”
“哈哈哈哈!”杨勋大笑起来,“好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得对,你更胜过你祖父,他已经老了,而你的爪牙比他更利。”
说罢,他长叹一声:“你祖父老了,但他还有你这般的儿孙,可惜,我杨家后继无人,可惜呀!”
世家大族的延续,靠的是优秀的子孙传承,萧家虽然沉寂多年,但有萧清晏、萧清煜这样的英才横空出世,萧家又将重新开启新的鼎盛。
可他杨家……
如世人嘲笑的那般,靠的是妇人的裙带。
纵然杨勋心有不甘,苦苦支撑,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家中没有成才的子弟,自己一倒,杨家也将不复存在。
杨勋弯下腰,拾起脚边的一柄长剑。
他深深看着萧清晏:“萧家主来日可期,后世史书上必有你一笔,我杨勋注定遗臭万年,但能败在你手中,也不至于被后世耻笑。”
萧清晏亲眼看着杨勋横剑自刎,没有同情,只是命人将杨勋的尸首带回。
她找到了躲在树后的景昭帝。
年轻的景昭帝被头发花白的老太监护在身后,两眼含泪,惶恐不安。
老太监跪倒在萧清晏脚下:“这位大人,老奴恳求您莫要伤害陛下,一切都是杨家人所为,陛下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萧清晏搀起了老太监,上前对景昭帝道:“臣,尚书郎萧清晏,前来救驾。”
景昭帝抬袖抹了抹眼泪,说道:“朕知道你,你们萧氏和你的外祖家晋阳王氏,皆是累世清流,满门兰芳,你如今是做了齐王叔的人吗?”
萧清晏从这话里听出了一种淡淡的凄凉和嘲讽。
她从前对这位新帝的认知都只是听闻,但如今亲眼所见,景昭帝虽软弱,却绝对不是传闻中的天生痴傻。
那双眼睛看起来,反倒比任何人都清澈。
这很荒唐,也很可悲。
过分良善,在奸险世道的眼中,便是痴傻。
“臣,并非齐王僚属。”
萧清晏说道。
“说来陛下或许不信,臣出仕为官,以身入局搅弄权谋,为的不是一人一族,而是千家万户。”
景昭帝看着她,极为认真。
忽然开口问她:“那你能放朕走吗?朕不想做皇帝,朕一直都只想做个樵夫或是渔翁,哪怕只是做水中的一尾鱼也好,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