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夜色,如一块巨大的墨色绸缎,自苍穹垂落,严丝合缝地覆盖了无垠的沙海与草场。
白日里灼人的热浪已被寒彻的夜风取代,呜咽着掠过一座座营帐,发出低沉的呼响,夜空中星辰稀疏,冷月如钩,清辉洒下,勉强勾勒出这片苍茫大地的轮廓。
在这片寂静与肃杀之中,江南七怪与韩牧所在的营帐,成了广袤黑暗里唯一一点跳动的暖光。
帐内,牛油火把插在支架上,发出噼啪的轻响,昏黄的光晕驱散了角落的黑暗,却也给每个人的脸上都染上了一层摇曳不定的阴影。
简单的饭食已近尾声,空气中弥漫着羊肉汤的余温与面饼的麦香。
韩牧坐于主位,神色平静,仿佛与这粗犷的大漠环境格格不入,又仿佛已与之融为一体。柯镇恶铁杖倚在身边,耳廓微动,似在倾听帐外的风声。
朱聪摇着他那不知从何处摸来的破旧折扇,眼神闪烁,不知在盘算什么,韩宝驹则有些焦躁地搓着手,显然对这顿寡淡的晚饭不甚满意。
全金发和南希仁两人沉默地吃着,张阿生则与韩小莹低声交谈着几句关于郭靖武功进境的话。
就在这片不算热闹的静谧即将被更深的夜色吞没时,极远处,一丝异样的声音穿透了风的屏障,钻入了帐内。
柯镇恶首先抬头,侧耳倾听,沉声道:“有马蹄声靠近。”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朱聪合上折扇,韩宝驹也停止了搓手,所有人都凝神细听。
那马蹄声初时细若游丝,仿佛错觉,但很快便清晰起来,由远及近,急促而有力,像是一柄利刃,划破了夜的沉寂。蹄声并非散乱,而是训练有素的整齐,听来不过数骑,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彪悍气息,直奔这座营帐而来。
韩牧神色不变,只是端起面前粗糙的陶碗,啜了一口微凉的奶酒,目光淡然,似乎早已预料。
不多时,马蹄声在帐外戛然而止。伴随着几声低沉的马嘶和皮甲摩擦的窸窣声响,帐帘被守卫的蒙古兵掀起,一名风尘仆仆的蒙古使者大步走了进来。
他身形不算高大,却极为精悍,皮甲外罩着风尘仆仆的袍子,脸颊被大漠的风沙刻满了粗粝的痕迹,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鹰隼。
他目光扫过帐内众人,最终定格在韩牧身上,右手抚胸,深深一躬,动作流畅而充满敬意。
“尊贵的韩真人,”使者声音洪亮,带着草原人特有的直率与铿锵。
“末将者勒蔑,奉我蒙古部族伟大的成吉思汗——铁木真大汗之命,特来拜见真人,并献上大汗微薄的谢意。”
韩牧微微颔首,并未起身:“者勒蔑将军,不必多礼。”
者勒蔑直起身,语气愈发恭敬:“韩真人,大汗特意吩咐,若非您当日仗义出手,雷霆一击诛杀大金北路元帅乌鲁拔速及其麾下精锐刺客,大汗性命定然不保。”
“此恩如同再造,我蒙古部族上下,感念不尽。大汗言道,是您出手,挽救了蒙古于危难之际。”
他一挥手,帐外两名随从应声而入,一人捧着一柄带鞘长刀,另一人则牵着一匹神骏异常的宝马。
那马甫一入帐,便吸引了所有目光。
它体型高大匀称,线条流畅优美,浑身皮毛在火把光下呈现出一种绚烂的赤红色,仿佛流淌的火焰与熔化的红铜,颈部的鬃毛与长尾如丝绸般飘逸。
最奇特的是,它呼吸之间,脖颈处似乎有隐隐的汗珠渗出,在火光映照下竟泛着血红色的光泽,正是传说中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汗血宝马!
韩宝驹几乎是瞬间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一个箭步窜到马前,双眼放光,如同看到了绝世珍宝。
他围着马匹细细打量,伸手轻轻抚摸马颈,感受着那强健有力的脉搏和温热的皮肤,口中啧啧称奇:“好家伙!这骨相,这蹄腕,这精气神!绝对是汗血马中的极品!真没想到……我相马半生,这般品相,便是在这宝马辈出的大漠,也是百年难遇!看来蒙古大汗对韩真人,当真是感激到了极处啊!”
者勒蔑见状,脸上露出一丝自豪,随即又从随从手中接过那柄长刀,双手捧到韩牧面前。
“真人,请再看此刀。”他缓缓抽出刀身,只听一声清越龙吟,一道金灿灿的华光瞬间照亮了帐内一角。
那刀通体竟似由黄金铸就,刀身却并非装饰品的厚重钝拙,而是线条凌厉,开刃处寒光流转,锋芒逼人。
刀柄以某种黑色不知名硬木为底,牢牢镶嵌着数颗硕大的红宝石、蓝宝石,在火光下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彩,尊贵、华丽,又透着一股无坚不摧的锐气。
一旁的南希仁看了,沉声道:“宝马金刀,皆非凡物。”
朱聪摇着扇子接话,眼中精光一闪:“当真是价值连城之物,可见大汗的诚意。”
面对这两件足以让任何英雄豪杰心动的重礼,韩牧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神色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开口道:“贫道行走江湖,山河大地皆可为家,无需马匹代步。至于这金刀……”
他摇了摇头,“也非我所用之器。”
他的目光越过闪烁的珠宝与神骏的马匹,落在了帐帘附近,那个一直安静侍立、身形健硕、面容憨厚的青年身上。
“靖儿,你过来。”
郭靖闻言,连忙快步上前,恭敬行礼:“韩前辈,您叫我?”
韩牧指着那匹汗血宝马和那柄金刀,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这马,这刀,于我用处不大。今日,便一并赠予你了。”
此言一出,帐内霎时间一片寂静,连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