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了狗牙寨,还没走出百米远,身后便有匹快马快步跟上。
来人正是驿站的掌柜四把刀。
这瘦马比驴子饭桶多了,很快便赶上。
四把刀嬉皮笑脸,与之前的态度截然不同。
“原来少侠是有真本事在身的,这酒钱我便不收了,当作是我请少侠和方老弟的。”
粗眉方冷笑一声,
“管谁叫方老弟呢?之前不是还叫我残废吗?”
四把刀连忙摆了摆手,
“方老弟是知道的,我那驿站是小本买卖,又是给江湖人开的,这从没有赊账的规矩,方老弟与我都是老熟人了,开一两句玩笑,应该也无妨吧?”
粗眉方冷笑几声,便也没再多说。
给个台阶,自己也便下了。
如今这驿站的四把刀能对自己转变态度,也全然多亏了李镇,自己若再纠缠几句,倒显得自己狗仗人势了。
粗眉方想到此,不由得骂了自己两句。
他娘的,就是书读的少,自己骂自己啊……
“狗牙寨里那猴儿祟,已经闹得人心惶惶,其实便是我,素日里也不敢多在夜里走动。
少侠此举,让狗牙寨百姓安了心,一份薄礼,不成敬意。”
四把刀从马鞍两侧取下绑好的几坛酒水,还有些风干的牛肉腊肉。
“少侠要北上,便是经苦寒,这些酒水肉干,便留作暖暖身子吧!”
李镇点头,
“行了,那便多谢了。”
四把刀连忙摆手,
“谈何谢谢,少侠在寨子里是要立碑的人物……”
几句寒暄之后,李镇也与粗眉方驾着驴车远去。
驿站里的小二找到四把刀,仍是不解问道的:
“掌柜给那人的肉干里塞了金丝太岁,是不是太过于……”
“呵呵,人家的本事,想要金太岁,那是一大堆人赶着送。”
四把刀轻笑一声,“我不过是送个顺水人情,好叫以后真有什么事相求时候,还能让人家回应起,腊月里那四把刀送了他暖身的酒水太岁。
我们是山野小人,一辈子成不了气候的,在这世道里能老老实实活到老死,也算是极为幸运的了。”
……
……
离了狗牙寨子,便是很长的一段野地。
官道上杂草丛生,想来是很久没有人走动了。
粗眉方打着哈欠。
“镇娃子,你说小荷和你婶子,现在咋样了?”
李镇沉默片刻。
讲实话,粗眉方此前说,小荷和婶子被拐走,过了太久。
如今,只怕是凶多吉少……
出于安慰,李镇还是道:
“放心吧,既然那千相柳家人稀罕小荷,也不会那么快对小荷不利的。”
“那你婶子呢?”蹙眉方又问。
这次李镇沉默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颇有姿色的女人,在这乱世之中被人掳走,会遭遇什么不幸,显然已不许多言了。
粗眉方长叹一声,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啪!
“我真是个废物……”
“方叔,事已至此,看开些吧,如果方叔想快些到达中州,我倒有身法可以施展,不足数日,便能抵达中州。”李镇顿了顿,继续道,
“但长久赶路,我只怕不能到达全盛之态。面对柳家乃至七门时候,可能会有些棘手。”
粗眉方摇了摇头。
“不急……不急,反正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在死之前,我能见见这世面,一路上多些见闻。
这样下去了,也有好多话,跟小荷和你婶子说。”
李镇沉默片刻。
他是有私心的。
为小荷和婶子报仇固然重要,为妻子张玉凤的仇也是最重要的事儿。
但好在那参州医圣李失真正在全力救治玉凤。
此去北上,更是想将镇仙门道的道行提升一二。
而沿途所经历的事儿,也正是自己晋升的契机。
……
狗牙寨的村东头,香火升腾而起。
寨民们整齐跪在地上,对着那泥塑上香揖礼。
每一根香柱上的烟气,都飘入空中去。
那马员外的夫人,引着寨民们高呼一声,
“拜上仙!”
“拜上仙——”
……
正在驴车上闭目养神的李镇,忽的察觉到一丝微妙的感觉。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就是浑身都变得舒坦起来。
内视五脏,却什么也没看到。
李镇沉入石碑空间之中,却惊讶发现,那寿香……竟是在缓缓地涨高?
说是缓缓,却是肉眼可见的程度,之前的寿香要涨,可是只有道行突破时候,或在老早道行低危时候,吃血太岁和银太岁能补充。
但如今,寿香已经停止了上涨的趋势,这便意味着,李镇只要无法突破道行,使着请仙之法时候,足让自己寿数到了尽头,从而身死道消。
可自从在狗牙寨子里做了那么一档子事后,莫非是自己泥塑的缘故,才会如此?
已经走远,李镇也说不上来原因。
但寿香上涨总归是好事,以后也有补充寿数的机会,这请仙的法,也就不用多么吝啬了。
正想着,忽地听见快马声传来。
一匹大马拖着华盖,快步在乡道上疾驰。
而马蹄声密集,在其之后,又见着几道飞奔的身影,以及大马。
“躲开!躲开!”
那驾着马车之人,怒斥道。
可粗眉方也琢磨不透自家驴子饭桶的脾气,拽着缰绳往一边脱,却根本无动于衷。
躲闪不及,那身后马车竟是一下子撞到了驴车车尾。
李镇暗中使了生气,护着车沿,驴车被追尾,稳稳当当停住。
而那马车却没那么走运了,一下子人仰马翻。
“鳖孙!”
那车夫怒骂一句,稳稳落地,也不急着找李镇的麻烦,反而是往一旁的野地里跑去。
他在逃什么?
李镇在想。
便见更远处几头大马和飞驰的人影已然奔来。
几人从马身上翻下,手里功夫了得,便是一人一掌,生气如炮仗打出,足将那倒地的马一掌毙死。
破损的华盖之中,一个穿着劲装的人影,腹部破开一个大洞,从里面滚出。
他竟是顺势像那马夫一般,往周遭野地里滚去。
“胆大蟊贼,敢偷我猩蛇帮的镇心丹,死来!”
那人影见状,也不再滚了。
反倒是一把撕开了脸上的黑色面罩,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要不是老娘身负重伤,岂能被你们这些蝼蚁起飞!”
那几些帮子伙计打扮之人,竟是面面相觑,笑出声来:
“原来是个娘们!怪不得身段如此挺翘,我家香主还说能逮住你,结果看到你腰身恍惚片刻,给你逃了!”
一旁的饭桶竟然不走了,停下来看戏。
一张驴脸竟然露出了吃瓜的神情。
粗眉方不想引火烧身,可怎么都吆不动驴子。
“蠢驴!”
“方叔,既然饭桶不想走,那便让它待着吧,看看热闹而已,不打紧。”
李镇笑笑。
那倒在草丛里的劲装女子,一手插进腹部的血洞之中,抓着溃烂的肉撕下,丢在了路边,又狠狠道:
“我给你们十斤金太岁,这镇心丹我要了,别在缠着我了!”
那几人面面相觑,
“十斤金太岁?你当我们是傻子呢?你身上连件包袱都没有,上哪里掏出来十斤金太岁?难道……”
说着,几人不怀好意地,视线下扫,看了看那劲装女子。
“腌臜之辈!待我进了参州,随意找处商行,便可以给你们。”
“如何信你?我爹从小告诉过我,女人的话不能信。”
“……”
阴风渐渐嗷嚎起来,可没有吹多久,便一瞬散了,像吹了一半的气球似的。
那女子也无力垂在地上,露出惨白姣好的面容,
“我不过一介弱女子,你们非要对我赶尽杀绝吗?”
这话说的,几个老爷们也不由得脸红。
可就是这刹那间愣神的功夫,
那女子不知从哪里来的功夫,竟一下子翻身上了驴车。
她大手一扬,手指似银针一般,刺在饭桶的屁股上。
便听着一声“嘶昂”的驴嚎声,饭桶竟是拉着车狂奔起来。
那几个猩蛇帮的伙计也懵了,连忙驾马追去。
可是鞭子都快吆断了,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卧槽……一头驴跑这么快?!拿什么喂的??!”
……
……
饭桶不只是饭桶。
这爆发力,堪比驴中博尔特。
乡道上疾驰的速度,甚至让李镇回忆起了自己那匹照夜玉狮子。
不过如今驴车上多了一人,倒让二人有些意外。
那劲装女子有气无力地靠在驴车上,不过神色依旧戒备。、
“你二人护送我到参州,我给你们用不完的太岁……”
粗眉方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镇娃子,她是不是这儿不好啊……”
李镇还在感慨饭桶的速度,这才回过神来。
“坐我们的驴车,就得喂饱我们的驴子。”
那女人眉头微皱,
“这是自然……不过你们这驴是什么品种,怎生的如此之快?”
李镇没有接茬,反倒追问道:
“方才那些帮子里的伙计叫你蟊贼,你可是偷了东西才被追杀至此?”
“我呸!”
那女子唾骂一声,又愤恨开口,
“我偷他们那破烂玩意?换作平日,白给我都不要……
要不是伤得太重,我又岂会沦落到被几个登堂小鬼追杀的地步。”
她说完,又看了一眼李镇的神情。
却发觉这个男人竟然没有一点惊讶的意思。
“你看不看得上,不代表你偷不偷。”李镇道。
女子面色微微泛红,
“我重伤在身,更有血毒侵入心脉,那镇心丹刚好可以帮我压制毒性……我也跟他们讲了,去了参州自会给他们太岁银子。
可他们偏偏追着我不放,而且……你也看见的,那些歹人不喜太岁银两,他们更是对我感兴趣。”
李镇点点头,
“这倒也是,不过你的恩怨,和我们没关,我们俩只是路过而已,到了参州,你自己离开吧。”
“定然。”
劲装女子说完,便靠坐在驴车车斗里,一言不发。
倒是粗眉方,靠近李镇身边,窃窃私语。
“我说镇娃子……你说咱们救了这女人,会不会也惹来什么猩蛇帮的麻烦?”
李镇摇头,
“是她上了我们的驴车,鞭打我们的驴,而不是我们救了她。”
“有道理。”
粗眉方感慨一句,回头看了看,眼眶却不仅有些泛红,
“这妮子……年岁倒是和小荷差不多,好歹是一条性命,救了也便救了。”
李镇点了点头,
“方叔,拿你的堪舆图看看。”
粗眉方掏出那张羊皮卷,李镇细细看着。
过了狗牙寨,便快到了盘州的北边尽头,再过一座叫“灰土郡”的小郡城,便到了参州地界。
算算路途,也不过几日而已。
李镇安下心来。
再到了四更天。
饭桶的速度终于放缓下来。
就在这路上慢悠悠地晃。
好在四更天阴气重,那些猩蛇帮的伙计,又不是什么可以无视诡祟的好手。
也自然得小心翼翼点起香柱,不敢快步赶路,也怕惊扰了某些不该惊扰的东西。
在驴车上。
李镇看着那劲装女子的气息一阵猛烈一阵微弱。
她的躯干里蕴藏着不少的生气,想来应该修的是铁把式门道。
她正晕死过去,不久后又惊醒,额头上挂着汗珠。
“有没有吃的?”
粗眉方看了一眼李镇,得到授意之后,他便将四把刀送来的熏肉干给了几节递给了女子。
“呐。”
“谢谢……”
为了让这些熟肉能更好地熬过冬天,寨子里的人常会将这些猪牛肉做熏干处理。
但控制不好火候,要么熏得太干,要么腌的太咸。
而四把刀送的肉,是又咸又干。
不过在这时候能吃上一口肉,还有什么可以挑剔的?
那女子饭量也惊人,很快便把小臂粗的肉干全都吃下了肚。
“还有么……”
她又问。
李镇看了一眼她空荡荡的腹部。
这些熏肉在未进入肠胃之前,便已经消化殆尽。
看来她的肉身,比李镇想象的还要生猛一点。
不过,那伤口处大量渗出血液,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到了极点。
“你要死了。”
李镇道。
“我知道……就算我死了,你们去了参州,拿着我的银票去商行兑现……也能兑得到报酬。”
那女子掏出一张银票,已经被鲜血浸染。
“这张可以兑百斤银太岁……我只有一个请求。”
李镇接过银票。
“说。”
“别……动我的尸首……”
“……”
李镇沉默了,“你是不是对自己过于自信了?”
“是。”
说完,这劲装女子便咽了气儿。
李镇拿起那张银票,仔仔细细看了半晌,尤其是看到那落款时候,瞳孔忽的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