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声在这片诡异的空间里显得沉闷而失真,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壁。
一辆黑色的奔驰S500,行驶在一条似乎永无止境的公路上。
路面时而清晰,时而扭曲模糊。
楚子航又回到了这个原点。
每一次意识沉入深渊,这个场景都会如约而至,但这一次,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除了那蚀骨的仇恨,胸腔里还涌动着一丝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流,或者说,那是源于不久之前,与父亲真实重逢的记忆。
他的目光,越过座椅的阻碍,落在驾驶座上那个身影上。
不再是记忆中最后决绝冲出的模糊背影,也不是后来尼伯龙根中那个融合了龙王权柄,气息磅礴的父亲。
车内,驾驶座上的是楚天骄。
穿着那身西装,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额角,侧脸在仪表盘幽暗的光线下,勾勒出的是一种被生活磨砺过的,带着疲惫和某种难以言说的执拗的线条。
这个形象,如此平凡,却比任何姿态都更让楚子航心脏紧缩。
这是褪去了所有力量伪装后,最本质的,他的父亲。
楚天骄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楚子航沉默着。
村雨平放在他的膝上,冰冷的刀鞘似乎能让他保持冷静。
他的黄金瞳稳定地燃烧着,那些破碎的画面如同无形的潮水,持续不断地冲击着他的意识防线。
他看到自己倒在雨夜的血泊中,看到父亲被昆古尼尔贯穿消散,看到同伴们一个个在眼前倒下......每一个画面都无比真实,带着锥心的痛楚。
“啧,这鬼地方,比西区老太太的裹脚布还又臭又长,放的全是些不上道的烂片。”楚天骄咂咂嘴,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车内压抑的气氛。
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以一个近乎漂移的动作惊险地避开了前方路面突然裂开的缝隙。
楚子航的身体随着惯性微微晃动,目光却依旧扫视着窗外:“这些不是烂片,爸。这些都是......可能发生的过去。”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狗屁的可能!”楚天骄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没发生的就是没发生!这些都是如果,是稻草人,是吓唬麻雀用的,你小子别自个儿往坑里跳!”
他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儿子紧绷的侧脸,放缓了点语气:“我知道,看着膈应。但你得这么想,咱们现在看着这些糟心玩意儿,难受一会儿,就是为了让它们永远只能是如果,明白吗?咱们现在干的,就是把这放烂片的破电影院给砸了!”
楚子航深吸了一口气,他重重点了下头:“嗯,明白。”
窗外的奥丁,那熔金独眼漠然转动,再次锁定了这辆碍眼的铁棺。
他缓缓抬起手臂,昆古尼尔那扭曲的枪尖开始凝聚幽光。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令人窒息的锁定感弥漫开来。
楚子航的黄金瞳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冰冷的杀意和五度暴血的本能冲动在血管里咆哮,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稳住!”
楚天骄头也不回,一声低喝却如同惊雷在楚子航耳边炸响。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一股难以形容的磅礴气息,猛地从楚天骄的躯体内爆发出来!
这是融合了旧世界天空与风之王残缺权柄的力量!
虽然不完全,虽然状态极不稳定,但那源自初代种的气息,就连窗外奥丁的动作,都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迟滞,那熔金的独眼似乎看向了楚天骄。
楚天骄扭了扭脖子,感受着体内那既熟悉又陌生的狂暴力量。
“妈的,每次唤醒这玩意儿都跟抽筋扒皮一样......”他啐了一口,仿佛要将过往所有的压抑都吐出去,然后猛地转头,看向后座的儿子,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豪气:“儿子,林老师给的机会......咱可不能浪费了!”
楚子航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清晰地感受到了父亲体内那股力量的本质,那是与窗外奥丁同源,却更加鲜活的意志!
父亲不再是被命运摆弄的棋子,他拥有了抗争的资本!
那么我呢?
我岂能落后?
我必须要拥有匹配这份力量,足以并肩作战,甚至......超越眼前这尊神只残影的力量!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楚子航喉间迸发!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主动引动了体内那早已蠢蠢欲动的龙王之血!
一度,二度,三度暴血如同连锁反应般瞬间完成!
强大的力量感冲刷着四肢百骸,肌肉纤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黄金瞳中的光芒炽烈得仿佛要融化钢铁!
但这远远不够!
奥丁的威压如同整个天空塌陷下来,仅仅是父亲唤醒的残缺权柄,只能做到勉力抗衡,无法撕开这绝望的囚笼!
需要更多!
需要打破那层一直被视为绝对禁忌的壁垒!
楚子航的瞳孔收缩成了竖瞳!
四度暴血!
轰!
世界在他眼中瞬间失去了色彩,只剩下一片燃烧的血红!
理智的堤坝被狂怒的龙血浪潮冲击得摇摇欲坠,毁灭一切的欲望缠绕住他的灵魂,身体仿佛被投入了熔炉,每一寸骨骼,每一丝肌肉都在发出痛苦的尖啸,血管如同要爆裂开来!
“子航!”楚天骄感受到后方那股急剧攀升的气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暴血到这种程度,是在燃烧生命,是在拥抱深渊!
但楚子航置若罔闻。
他的全部精神,全部意志,都牢牢锁定着窗外的奥丁。
那双燃烧的黄金瞳里,没有了彷徨,没有了恐惧,只剩下最纯粹的决意!
然后,在楚天骄目眦欲裂的注视下,他踏出了那最终的一步。
踏入了连他自己都未知的,象征着绝对禁忌的领域。
五度暴血!
嘭!
仿佛一颗小型核弹在楚子航体内引爆,一股难以想象的气息轰然降临!
皮肤表面,细密的非人的角质层疯狂滋生又湮灭!
他的体型似乎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七窍开始渗出触目惊心的鲜血,意识在彻底疯狂的悬崖边缘剧烈摇摆!
但在楚子航的脑海深处,一缕金线涌现,帮助他稳住了濒临崩溃的血统与意识......
“你他妈疯了!”楚天骄心痛如绞,却也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已苍白无力!
箭已离弦,唯有死战!
他猛地一脚踹开了已然变形的车门!
“操!那就一起疯到底!儿子!跟紧我!”
两道身影,如同从地狱熔岩中挣脱出的复仇之神,悍然撞入了狂暴的雨幕!
“来啊!你这只剩下空壳的所谓神只,尝尝老子从地狱带回来的风!”楚天骄咆哮着,两柄昆古尼尔的轨迹也被一次次强行打断偏折!
而楚子航,则化身为一团人形的血色风暴!
五度暴血带来的力量是毁灭性的,却也赋予了他超越凡物理解的速度与破坏力!
他的刀法早已抛弃了所有套路,只剩下最原始,最高效的轨迹!
村雨化作一道闪电,围绕着奥丁疯狂闪烁,切割,突刺!
每一次刀锋与神之甲胄的碰撞,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和刺眼的能量火花!
奥丁那原本冷漠如同万年寒冰的熔金独眼中,终于出现了清晰的波动!
他似乎无法理解,这两个渺小的,本该被命运长河轻易碾碎的存在,为何能爆发出如此悖逆规则的力量?
尤其是那个年轻人类身上强大到令人心悸的气息,甚至让他的残躯,感到了本能的威胁!
昆古尼尔再次爆发出贯穿因果的恐怖光芒,这一次,它将目标牢牢锁定在了气息最不稳定、威胁性却急剧攀升的楚子航身上!
命运之枪,要扼杀这不该存在的变数!
“子航!躲开!”楚天骄瞳孔骤缩,嘶声怒吼!
然而,陷入五度暴血深渊的楚子航,似乎完全失去了闪避的念头,或者说,他的战斗本能告诉他,躲不开!
唯有硬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楚天骄手中的昆古尼尔拦截在了半空之中。
轰!!!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爆炸发生了!
耀眼的白光吞噬了一切视觉,恐怖的冲击波呈球形扩散,将数百米内的雨水瞬间蒸发排空,迈巴赫如同纸片般被撕碎抛飞!
光芒缓缓散尽。
楚天骄单膝跪地,他剧烈地咳嗽着,口中不断溢出血液,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而奥丁,也因为这超出预料的,蕴含同源权柄力量的猛烈冲击,动作出现了致命的僵直!
昆古尼尔上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
就是现在!
楚子航那被疯狂淹没的意识深处,一缕金色逐渐涌现,最后一丝清明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感受到了那转瞬即逝的战机!
他将五度暴血所带来的那足以毁灭自身也毁灭敌人的全部能量,毫无保留地灌注于村雨之中!
这一刀,不为复仇,不为证明,只为斩断!
斩断这雨夜!
斩断这高架桥!
斩断这纠缠不休的噩梦!
斩断这该死的看似不可改变的宿命!
刀光无声无息地掠过奥丁那坚不可摧的暗蓝色胸甲!
奥丁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一道平滑的贯穿左右的巨大裂痕,从他胸前的甲胄上浮现,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向后仰去,气息如同泄气的皮球般飞速消散!
“成功了......”楚天骄看着眼前这一幕,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随即又咳出一大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
楚子航在挥出那一刀后,五度暴血的恐怖反噬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
他眼前一黑,浑身力量被抽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但一只坚实的手臂,在他即将倒地之前,牢牢地扶住了他。
是楚天骄。
他不知何时挣扎着站了起来,用那几乎耗尽力量,伤痕累累的身躯,支撑住了同样濒临崩溃的儿子。
“还没完......小子......”楚天骄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林教授说的......出口......”
他的目光,投向了高架桥的尽头。
那里,一道细微的温暖而纯净的金色光芒,如同撕裂黑暗的晨曦,正从一道逐渐扩大的裂缝中透射出来!
那是世界空泡的出口!
是通往真实通往未来的路!
“走,我们回家......”楚天骄咬着牙,几乎是将楚子航半抱半拖地架起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道光亮,踉跄着,却又无比坚定地迈出了脚步。
身后的奥丁残躯开始如同风化的沙雕般崩塌消散,连同整个雨夜高架桥的尼伯龙根,都开始如同褪色的油画般片片剥落化为虚无。
父子二人的身影,相互搀扶着,如同两艘在暴风雨中历尽劫波、终于看到灯塔光芒的小船,艰难却又义无反顾地,融入了那片越来越耀眼越来越温暖的金色光芒之中。
强光吞噬了一切。
失重感传来。
当脚踏实地的感觉再次回归,当那令人窒息的雨声和血腥味彻底消失。
楚天骄身上那虚幻的甲胄和鬼面早已消散,重新变回了那个穿着西装,眼神明亮的中年男人。
他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忍不住发出劫后余生的沙哑的笑声。
楚子航躺在父亲身边,五度暴血的后遗症让他如同被拆散了全身骨头,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无比。他感受着身下地面传来的温暖能量,缓缓修复着他近乎崩溃的身体。
他转过头,看着父亲那副惨状,心中百感交集。
楚天骄似乎感受到了儿子的目光,侧过头,对着楚子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微弱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得意和欣慰:“臭小子,五度暴血......真他娘的有种,不愧是我楚天骄的儿子......”
楚子航望着父亲,望着他那双虽然疲惫却充满了生机与暖意的眼睛,望着他脸上那熟悉的的笑容。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雨夜的噩梦,似乎在父子二人相互依偎的体温中,真正地开始冰消瓦解。
前方的路或许依然漫长,但至少此刻,他们并肩从最深沉的黑暗中,杀出了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