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
这座水城从未如此喧嚣,又从未如此寂静。
喧嚣的是凤凰歌剧院内流淌的威尔第《安魂曲》,是水晶吊灯下觥筹交错的声响。
加图索家族动用了难以想象的能量,将这座象征着艺术与奢华的殿堂,变成了一个巨大而精致的镀金鸟笼。
寂静的,是恺撒·加图索的心。
他站在宴会厅的中央,穿着由伦敦萨维尔街老裁缝手工缝制的白色礼服,金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如同神话中的太阳神阿波罗降临凡尘。
他是今晚当之无愧的主角,这场盛大订婚宴的男主角,未来加图索家族的执掌者。
无数或羡慕或敬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但他却感觉像是一个被精心打扮后推上舞台的提线木偶。
他的未婚妻,陈墨瞳,穿着华美的礼服,站在他身边。
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她的手轻轻挽着恺撒的手臂,动作优雅无可挑剔,但恺撒能感觉到那指尖传来的微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他们像两尊完美的雕塑,接受着众人的祝福,扮演着命运赋予他们的角色。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槟的气味,女士们身上馥郁的香水味,还有一种更深沉的的味道。
恺撒超乎常人的感知力,捕捉到了这华美表象下的暗流涌动。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
家族的长老们,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时刻评估着一切。
帕西·加图索站在阴影里,冰蓝色的瞳孔一如既往的平静。
还有他的父亲,庞贝·加图索。
这位加图索家族名义上的家主,正端着酒杯,与几位欧洲古老家族的掌权者谈笑风生。他看起来依旧风流倜傥,岁月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有眼角细微的纹路透露出一丝疲惫。
他偶尔会将目光投向恺撒和诺诺,眼神温和,带着一位父亲应有的恰到好处的欣慰和祝福。
但恺撒却敏锐地捕捉到,在那温和的目光深处,一闪而逝的某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这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恺撒的直觉在疯狂地报警。这场订婚宴,绝不仅仅是宣布一场婚姻那么简单。
它更像是一个仪式,一个开端。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寒意。
《安魂曲》的旋律进入了一个庄重而悲怆的乐章,仿佛在为某个即将逝去的伟大灵魂送行。
就在这时......
嗡......
宴会厅角落,那架作为装饰品的,有着百年历史的斯坦威三角钢琴,无人触碰的琴键,突然自己发出了一声极轻的不成调的嗡鸣。
是降b音。
一个在当前乐章中,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刺耳的音符。
声音很轻,几乎被宏大的交响乐和嘈杂的人声淹没。
但恺撒和诺诺,几乎在同一时刻,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恺撒的听觉极其敏锐,他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个不谐之音。
而诺诺,则是对声音和氛围有着天生的直觉,这个突兀的音符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
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疑和一丝了然。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音节,此刻却让两人产生了一种遍体生寒的感觉。
巧合?
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恺撒再也不相信所谓的巧合。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他的父亲庞贝。
这一次,他看得更加仔细。
他注意到,当那个降b音响起时,庞贝端着酒杯的手指,有那么一瞬间,极其细微地收紧了一下。
虽然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在与客人谈笑风生,但恺撒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紧张?
还有帕西。
阴影中的帕西,冰蓝色的瞳孔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看向了钢琴的方向,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除了恺撒和诺诺,似乎无人察觉。
宴会进行到中途,按照流程,庞贝·加图索作为家主和父亲,需要上台致辞,并向未来的儿媳赠送家族的信物。
庞贝微笑着走上舞台,聚光灯打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更加光彩照人。
他接过话筒,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说了一番得体而充满祝福的话语,无非是家族荣耀,未来可期之类的套话。
但恺撒却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关键的时刻可能到了。
果然,庞贝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诺诺身上,微笑道:“作为加图索家族对未来女主人的欢迎,以及一份小小的见面礼,我们准备了一件特别的礼物。”
一名穿着黑色礼服,面容隐藏在阴影中的侍者,捧着一个古老的紫檀木盒,走上了舞台。
庞贝亲手打开木盒。
里面并非想象中的珠宝首饰,而是一柄造型古朴的短剑。
剑鞘是暗金色的,上面镶嵌着深邃的蓝色宝石,一共有着七颗。
剑柄则是一种暗红色的木材,握柄处缠绕着金色的丝线,散发出一种古老的气息。
“这是星见,一件流传自古老时代的炼金器物。”庞贝的声音依旧温和,“它不能用于战斗,却据说能映照出持有者内心最真实的渴望与......命运的影子。希望它能在未来的日子里,为你指引方向,我的孩子。”
他将短剑连同剑鞘,郑重地递向诺诺。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柄短剑上,充满了好奇与敬畏。
加图索家族的礼物,果然非同凡响。
诺诺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伸出手,接过了星见。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剑鞘的一刹那!
短剑之上的七颗蓝色宝石,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同时,一股冰冷而狂暴的意志,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诺诺的手臂,猛地冲向她的脑海!
“啊!”诺诺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体摇晃了一下,几乎要栽倒!
恺撒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他的黄金瞳瞬间点燃,怒视着台上的庞贝。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庞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温和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就在这时,阴影中的帕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舞台边缘。
他冰蓝色的瞳孔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只是淡淡地开口道:“家主,仪式需要完成。这是......必要的步骤。”
庞贝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痛苦不堪的诺诺,又看了一眼恺撒,最终,眼底那丝挣扎被一种深沉的色彩所取代。
他艰难地移开目光,声音干涩地说道:“是的,必要的步骤......诺诺,坚持住,这是礼物在认可你......”
认可?
这分明是攻击!是侵蚀!
恺撒彻底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订婚宴!这是一个陷阱!
而他的父亲,庞贝·加图索,竟然是主导者之一?!
狂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
加图索家族的骄傲,父亲的形象,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认可?用这种方式?!”恺撒将诺诺护在身后,黄金瞳燃烧着冰冷的怒火,死死盯着庞贝和帕西,“加图索家族的荣耀,就是靠这种手段维持的吗?!父亲!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体内的龙血开始沸腾,言灵·镰鼬的力量无声无息地展开,无数风妖瞬间布满了整个宴会厅,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声音和气息波动。
他需要真相!立刻!马上!
面对儿子的质问,庞贝的脸色苍白如纸。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但话语却堵在喉咙里,化为一阵剧烈的咳嗽。
就在这时,或许是受到了星见短剑上爆发的力量冲击,或许是恺撒极致愤怒的情绪引动了什么......
宴会厅的景象,开始如同接触不良的电视画面般,剧烈地闪烁扭曲起来!
华丽的装饰变得斑驳,宾客们的笑脸变得模糊,交响乐的旋律变得断断续续,夹杂着刺耳的噪音!
而在这一片扭曲的光影中,一些本不该存在的记忆画面,如同潮水般强行涌入了恺撒的脑海!
......
一间阴暗的书房。
年轻的庞贝,脸上还没有如今的疲惫,眼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他对着一个笼罩在阴影中,散发着令人窒息威压的身影低吼:“不可能!我绝不会用我的儿子作为容器!绝不!”
......
一个美丽的有着温暖笑容的金发女子,倒在血泊中,庞贝抱着她,发出野兽般的哀嚎,泪流满面。而阴影中,那个身影冷漠地注视着一切。
......
庞贝独自一人,跪在一个复杂的炼金矩阵中央,七窍流血,面目狰狞,似乎在用尽全部意志对抗着什么无形的存在。
......
帕西年幼时,庞贝看着他沉睡的脸,眼神中充满了父亲的爱怜与深沉的痛苦,他低声喃喃。
“对不起,把你变成了这样......但我必须给你们留下一条生路......”
......
这些画面如同冰冷的刀片,狠狠剐蹭着恺撒的神经!
巨大的信息量让恺撒的大脑一片混乱,愤怒,震惊,茫然,还有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心疼,交织在一起!
舞台上的庞贝,似乎也受到了影响,他痛苦地抱住了头,发出了压抑的呻吟声。
“不要看,恺撒......离开这里!”庞贝抬起头,看着恺撒,“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帕西依旧面无表情,但他冰蓝色的瞳孔锁定了恺撒,随时准备出手镇压这场意外。
恺撒看着台上那个瞬间苍老了许多,痛苦不堪的父亲,又看了看身后因为星见的力量而意识模糊,痛苦低吟的诺诺,再看看随时可能发动攻击的帕西......
他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