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乔正在吏舍院中的老槐树下审阅公文,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林柏匆匆跑进来,脸色凝重:\"大人,不好了!刚听说有御史上了折子,弹劾您'擅改祖制,扰乱漕运'!\"
林乔手中的毛笔微微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片。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可知是哪位御史?\"他平静地问,将毛笔搁在砚台上。
\"姓马,叫马文升,据说是...\"林柏压低声音,\"据说是漕运总督崔大人的门生。\"
林乔轻轻点头。自从漕粮改革推行以来,他已经预感到会有反弹。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些靠旧制中饱私囊的官员岂会善罢甘休?
\"不必惊慌。\"林乔站起身,掸了掸官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准备一下,今日朝会恐怕不会太平。\"
出门前,他特意去看了看还在熟睡的小树。孩子最近学业繁重,又值长身体的时候,总是睡不够。林乔轻轻为儿子掖了掖被角,心中涌起一股保护欲。无论朝堂上风浪多大,他都必须稳住脚跟,不为别的,就为给这个孩子一个安稳的成长环境。
户部衙门的氛围明显不同往日。同僚们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和疏远,就连平时关系不错的王主事也借口公务繁忙,匆匆避开了他的问候。只有赵尚书依旧神色如常,甚至在朝会前特意将林乔叫到一旁。
\"林员外郎,今日或有风波,不必畏惧。\"老尚书声音很低,但字字有力,\"老夫心中有数。\"
这句话给了林乔莫大的安慰。朝堂之上,孤立无援是最可怕的,如今至少有尚书大人明示支持。
紫禁城的宏伟第一次让林乔感到压抑。高大的红墙,森严的守卫,漫长的甬道...一切都彰显着皇权的威严和官场的等级森严。作为从五品员外郎,他的站位相当靠后,勉强能听到前方的议论声。
\"有本奏来,无本退朝——\"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荡。
\"臣有本奏!\"一个瘦高的御史大步出列,正是马文升,\"臣弹劾户部浙江清吏司员外郎林乔擅改漕运祖制,致沿河州县混乱,漕工失业,其罪有三...\"
这封弹章洋洋洒洒数千言,将林乔的改革说得一无是处,甚至扣上了\"动摇国本\"的大帽子。更阴险的是,奏章中还暗示林乔之所以能快速升迁,是因与赵尚书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林乔垂手而立,面色平静,但后背已经渗出冷汗。在等级森严的官场,这样的弹劾足以毁掉一个官员的前程,甚至性命。
\"林员外郎,马御史所奏,你有何话说?\"皇帝的声音从高高的御座上传来,听不出喜怒。
林乔深吸一口气,出列跪拜:\"回陛下,马御史所言,与事实多有出入。臣请以数据为证。\"
他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奏折,双手呈上:\"此乃漕粮改革前后对比。扬州至淮安段试行三月,损耗从一成二降至半成,节省粮五万石;漕工非但未失业,反因效率提升多得工钱;各州县仓库充实,再无往年亏空...\"
数据详实,条理清晰。林乔一边陈述,一边观察皇帝的表情。这位登基不久的年轻君主微微前倾身体,显然对数据很感兴趣。
\"陛下!\"马文升急忙打断,\"林乔所言尽是一面之词!漕运关乎社稷,岂能轻易更张?祖宗之法...\"
\"马爱卿,\"皇帝突然开口,声音不怒自威,\"朕记得去年漕运损耗高达百万石,户部奏请加征粮赋以补不足。如今林卿省下这许多,岂不是利国利民?\"
马文升顿时语塞。另一位官员立刻出列帮腔:\"陛下明鉴,漕运之制沿用百年,自有其理。林乔不过一介地方小吏,侥幸得官,岂能妄议大政?\"
这话已经带有人身攻击意味。林乔正欲反驳,赵尚书突然出列:\"陛下,老臣以为,为政之道,贵在实效。林员外郎之法既已验证有效,何不扩大试行?若果有弊端,再议不迟。\"
朝堂上顿时分成两派,争论不休。皇帝沉吟片刻,最终裁定:\"漕粮改革之事,着林乔再拟详细条陈,三日后朕亲阅。马御史所奏之事,由都察院核查后再议。退朝!\"
这个结果比林乔预想的要好得多。皇帝虽然没有明确表态支持,但给了他自辩的机会,这说明圣心尚未被反对派完全左右。
回到户部,赵尚书将林乔叫到值房,关上门窗:\"林员外郎,你可知今日之险?\"
\"下官明白。\"林乔深深一揖,\"多谢尚书大人回护之恩。\"
\"不必谢我。\"老尚书摇头,\"你触动的是整个漕运利益集团。崔总督在朝经营多年,门生故旧遍布六部。今日只是一个开始。\"
林乔心头一凛。他原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政见之争,没想到背后竟有如此庞大的势力。
\"下官...该如何应对?\"
赵尚书捋须沉思:\"两条路:一是暂避锋芒,主动请求调离户部;二是...\"他目光突然锐利如剑,\"找出崔党贪腐实据,一击毙命。\"
林乔陷入沉思。第一条路稳妥,但意味着放弃改革;第二条路风险极大,但若能成功,将彻底扭转局面。
\"下官选第二条路。\"片刻后,他坚定地说。
赵尚书露出赞许的微笑:\"好!老夫果然没看错人。三日后条陈,务必准备充分,这是面圣自辩的良机!\"
接下来的三天,林乔几乎不眠不休。他一方面精心准备漕粮改革的全面汇报,另一方面通过007系统分析历年漕运数据,寻找可疑之处。同时,他还秘密联系了几位在漕运沿线任职的旧识,请他们帮忙收集证据。
第三天傍晚,当林乔正在整理最后的材料时,林松慌张地跑进来:\"大人,小树少爷在学堂被人打了!\"
林乔手中的文书啪地掉在地上:\"怎么回事?\"
原来,小树在学堂被几个权贵子弟围殴,骂他是\"乡下穷酸\"、\"靠拍马屁升官的小人之子\"。孩子忍着没还手,回家后却高烧不退,这才被林松发现身上的淤青。
林乔赶到儿子床前时,小树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痕。掀开被子,孩子瘦弱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触目惊心。
\"为什么不早告诉爹?\"林乔心疼得声音发颤。
小树睁开哭红的眼睛:\"爹最近...已经很忙了...我不想给爹添麻烦...\"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林乔心里。他紧紧抱住儿子,眼眶发热。在这个权力至上的京城,连一个无辜的孩子都要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吗?
\"007,检索那几个学生的家庭背景。\"他在脑海中冷冷地命令。
系统很快回应:\"马文升御史之子马德芳,漕运总督崔呈秀侄孙崔明远,工部侍郎赵志皋之孙赵世杰...\"
果然不是偶然!这些孩子背后,正是朝中反对他的势力。用这种下作手段对付一个孩子,简直无耻至极!
\"爹,我没事...\"小树虚弱地拉拉他的袖子,\"你别生气...\"
林乔强压怒火,柔声道:\"爹不生气。你好好休息,明天爹请大夫来。\"
安抚儿子睡下后,林乔独自站在院中,仰望满天星斗。夜风微凉,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怒火。这一刻,他几乎想放弃一切,带着儿子回到青山县那个宁静的家。
但理智告诉他,逃避解决不了问题。那些人既然敢对小树下手,就说明他们已经将他视为必须除掉的威胁。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而是万丈深渊。
\"大人...\"林柏轻声唤道,\"明日还要面圣...\"
林乔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书房。是的,明天才是关键。他将所有情绪压入心底,专注于眼前的奏章。这份材料不仅关系到他个人的前途,更关系到漕粮改革的成败,关系到千万百姓的福祉。
天蒙蒙亮时,奏章终于完成。林乔仔细检查了三遍,确保每一个数据、每一句措辞都无懈可击。同时,他还准备了一份\"秘密武器\"——崔党贪腐的证据,藏在袖中,以备不时之需。
紫禁城的清晨庄严肃穆。林乔跟随引路太监,穿过一道道宫门,心跳随着脚步逐渐加快。这是他第一次单独面圣,机会与风险并存。
乾清宫东暖阁内,年轻的皇帝正在批阅奏章。令林乔意外的是,除了皇帝和侍立的太监外,阁内还有一人——正是漕运总督崔呈秀!这位五十多岁的权臣面带冷笑,看林乔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死人。
\"臣户部浙江清吏司员外郎林乔,叩见陛下。\"林乔按规矩行了大礼。
\"平身。\"皇帝放下朱笔,\"林卿的条陈,朕已浏览。漕粮改革确有成效,但崔卿所虑也不无道理。你二人当面辩来。\"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考验。皇帝显然想亲眼看看,这个敢挑战漕运旧制的小官,到底有多少真才实学。
崔呈秀率先发难:\"林员外郎,你改革漕运,致使数千漕工失业,沿河州县民怨沸腾,该当何罪?\"
林乔不慌不忙:\"回崔大人,下官所查,漕工非但未失业,反因效率提升,工钱增加三成。沿河州县仓库充实,何来民怨?\"
\"巧言令色!\"崔呈秀冷笑,\"你可知漕运关系京师百万军民口粮,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正因如此,更需改革。\"林乔据理力争,\"近年漕运损耗居高不下,去岁达一百二十万石,相当于京师三个月口粮。下官之法,可年省五十万石以上。\"
崔呈秀脸色一变:\"胡说!哪有如此巨量损耗?\"
\"户部档案可查。\"林乔转向皇帝,\"陛下,臣还有一事禀报:近年漕运损耗多集中在淮安至通州段,而此段正是崔总督亲信负责...\"
\"放肆!\"崔呈秀厉声喝道,\"你敢污蔑朝廷重臣?\"
林乔不再言语,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双手呈上:\"此乃臣查实的淮安段历年损耗明细,请陛下御览。\"
皇帝接过册子,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册中详细记录了淮安段每年\"损耗\"的粮食去向——大部分进了私人粮仓,而负责此段的,正是崔呈秀的小舅子。
崔呈秀见势不妙,急忙辩解:\"陛下,此必是伪造!林乔污蔑大臣,其心可诛!\"
\"是吗?\"皇帝冷冷地问,\"那朕问你,去岁你新购的扬州别业,花费几何?银从何来?\"
崔呈秀顿时面如土色,扑通跪地:\"陛下明鉴,臣...臣...\"
皇帝冷哼一声,将册子重重拍在案上:\"朕早闻漕运积弊,今日一见,触目惊心!崔呈秀,你还有何话说?\"
接下来的场面令林乔震撼。年轻的皇帝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政治手腕,当场革去崔呈秀漕运总督之职,交由都察院彻查;同时全面批准林乔的漕粮改革方案,命其在一年内推广至全运河。
\"林卿,\"皇帝的语气缓和下来,\"朕知你忠心为国,不畏权贵。今加你'劝农使'衔,负责直隶地区农业改良。望你再接再厉,莫负朕望。\"
林乔跪拜谢恩,心中却明白,这既是奖赏也是考验。直隶地区权贵云集,土地关系复杂,农业改革比漕运更难推进。皇帝是在试探他的能力和胆识。
回到吏舍,林乔第一时间去看小树。孩子的烧已经退了,正坐在床上看书,见他回来,眼睛一亮:\"爹!\"
\"今天感觉如何?\"林乔摸摸儿子的额头,确认不再发热。
\"好多了!\"小树犹豫了一下,\"爹...今天面圣顺利吗?\"
林乔微笑点头:\"很顺利。从今天起,爹又多了一个差事——劝农使,负责直隶地区的农业改良。\"
\"就像在青山县那样?\"孩子眼睛亮了起来。
\"对,就像在青山县那样。\"林乔柔声道,\"还有,以后在学堂,谁再欺负你,不必忍让。爹现在是皇帝钦点的劝农使,不用怕那些权贵了。\"
小树似懂非懂,但看到父亲眼中的坚定,也用力点了点头。
当晚,林乔在书房整理直隶地区农业资料,思绪却飘回了青山县。那里的试验田应该快到收获季节了,耕读堂的孩子们也该学完《千字文》了...京城虽大,却总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抑。
\"007,调出直隶地区土壤和气候数据。\"他揉了揉太阳穴,命令道。
系统立刻响应,但补充了一条信息:\"警告:直隶地区75%的良田集中在宗室和权贵手中,农业改革将面临极大阻力。\"
林乔苦笑。又是一个难啃的硬骨头。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回头余地。明天开始,他将踏上新的征程——在权贵们的眼皮底下,推行一场静悄悄的农业革命。
窗外,一弯新月挂在天际,清冷的月光洒在院中的老槐树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林乔吹灭油灯,在黑暗中静静思索着未来的路。无论多难,他都必须走下去,不仅为了自己的抱负,更为了那个正在里屋安睡的孩子,以及远在青山县的族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