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深夜发去精心编辑的梦境回忆,却只收获一个冰冷红色感叹号。
>系统提示“对方开启好友验证”瞬间,我竟笑出声来。
>十年纠缠算什么,原来我所以为的刻骨铭心,不过是他早已清空的内存垃圾。
>醉眼朦胧翻到通讯录最底部,却突然弹出新消息:“那年烟花,其实我没忘。”
手机屏幕的光,白得惨淡,舔在脸上,像一层薄薄的霜。四下里静得骇人,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隔了玻璃窗,嗡嗡地,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杂音。七夕刚过零点,空气里还残留着几分甜腻的、属于别人的热闹余味,此刻闻起来却只泛着酸腐。
键盘敲击的轻响在死寂里格外清晰。拇指犹疑地划过屏幕,删掉几个词,又添上,把那点残梦的碎片、那些颠三倒四的呓语,精心编织成一段看似随意的自白。程鑫。这个名字敲下去,心口某块地方跟着钝痛了一下。还是一个人的七夕。又梦见你了。我们说去习驵好好的玩……我说当天回,还是先不回?你说先不回。然后我听你的。然后问你还去不去月兜?你懂的……害,冬一个不知名的小地方。原来是梦里梦。你说为啥说“再”?你说你从来没去过。然后我说上次我们一起看烟花你忘了吗?后面你想起来了。
一段纠缠的、只有彼此才懂其中密码的往事。发送键按下去,那点微弱的、几乎不敢存在的期待,像投入深潭的一粒沙,连水花也无。
几乎就在同时。
没有延迟,没有“对方正在输入”的折磨。
一个血红色的、棱角尖锐的感叹号,猝不及防地炸开在屏幕正中央。冰冷,坚硬,像淬了毒的针尖,直直钉入眼球。
下面一行系统自带的小字,更是刻板到残忍:“消息未发送,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
嗡——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断了线。世界的声音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又重,又空。握着手机的指尖先是一麻,随即彻底凉透,寒气顺着胳膊一路窜上来,冻僵了半边身体。
他看着那红色标记,看着那行字。
一秒。
两秒。
呵。
一声短促的气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在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连成了片。他低着头,肩膀开始抖动,越抖越厉害,最后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压抑不住的笑声从齿缝里漏出来,嘶哑,破碎,带着明显的颤音。十年。
整整十年。那些拉扯,那些深夜的语音,那些笑和泪,那些他视若珍宝、反复咀嚼的所谓刻骨铭心,原来早就被他单手清空,扔进了不可回收的垃圾站,连占内存都嫌多余。他在这边自编自导自演着苦情独角戏,感动得自己一塌糊涂,对方却连观众席都早已撤空,幕布落下,灯亮起,只剩他一个还在台上,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笑声停了。胃里翻搅着一股强烈的酸意。他摇摇晃晃地起身,摸到冰箱里剩的半瓶烈酒,对着瓶口灌了下去。火辣辣的液体烧过喉咙,冲上头顶,视线开始模糊、旋转。手机屏幕还亮着,那红色像一块永不愈合的疮疤。
醉意朦胧里,他划开屏幕,近乎自虐地、机械地开始翻通讯录。一个个名字模糊地闪过,拉到最后,最底部。那个曾经设置了星标、置顶了无数个日夜的名字,如今安静地躺在最末尾的角落,像一粒尘埃。
指尖悬停在那里,颤抖着。
就在他准备彻底关掉屏幕,把自己扔进彻底的黑暗里时——
屏幕突然毫无征兆地亮起。
一条新消息的预览,安静地浮现在最顶端,覆盖了那刺眼的红。
来自那个刚刚将他拒之门外的、无比熟悉的头像。
简简单单一行字,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核弹,在他混沌的脑颅内轰然爆开,炸得他魂飞魄散,四肢百骸的血液瞬间凝固,又瞬间沸腾。
酒精烧灼的混沌感还没完全退潮,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有把小锤子在里头不依不饶地敲。我瘫在沙发上,手机屏幕已经暗下去,可那行字却烙铁一样烫在眼皮底下,挥之不去。
“那年烟花,其实我没忘。”
程鑫。红色感叹号。没忘。
这几个词在脑子里疯狂碰撞,搅得一片稀烂。胃里一阵翻涌,我冲进厕所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只剩下一嘴苦涩。凉水扑在脸上,稍微清醒了点,可心里的那份混乱却有增无减。
跌跌撞撞回到客厅,倒回沙发里,闭上眼,只想把这乱七八糟的一切都隔绝出去。可睡眠像个狡猾的贼,趁着我精神最脆弱的当口,悄无声息地摸上来。
然后,我又看见了陈凤。
是的,陈凤。不是程鑫。
这简直莫名其妙。
梦里还是上学时候那片总也扫不干净的操场边上,灰扑扑的。她就站在那里,穿着那身宽宽大大的蓝白色校服,梳着最简单的马尾,侧着脸,好像在跟谁说话,嘴角弯着一点很浅的笑意。看不清具体模样,但梦里的我知道,就是她。
场景一跳,又像是在某个放学后的黄昏,教学楼里人都快走光了,光线昏暗的走廊,她背着书包走在前面,背影瘦瘦小小的。
没有对话,没有互动,甚至看不清正脸。就是一些零碎、安静、毫无意义的片段,像默片一样一帧帧闪过。
可我为什么会梦见她?又一次。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跳得有点失序。窗外天光已经蒙蒙亮,一种冰冷的蓝灰色调渗进屋子。
太奇怪了。真的。
掰着手指头算算,这得是第几次了?最近半年,尤其是最近这俩月,梦见她的次数一只手都快数不过来。
可我跟陈凤,算怎么回事?
同学。高中同班了三年,说过的话加起来可能不超过十句。毕业照上都得找半天才能指出来哪个是她。后来大学各奔东西,更是彻底断了联系。活到这二十八岁,社会上摸爬滚打也好几年了,真真是面都没再见过一次。
上学的时候都没梦见过的人,怎么现在倒隔三差五跑来梦里串门了?
我坐起来,抓了抓头发,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劲儿又上来了。比面对程鑫那个红色感叹号还让人憋闷,至少程鑫那里有过惊天动地,有过撕心裂肺,恨也好痛也罢,都有个来处。
可陈凤呢?无冤无仇,无缘无分,连交集都浅得像水痕,太阳一晒就干透了。她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地占据我的梦境?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复盘我那可悲的感情史。
我好感过很多人,真的,多到自己有时候都嫌丢人。
看见长得好看的,眉眼精致,身段顺溜,心里那点好感度就噌噌往上涨。可一旦发现对方人品有点瑕疵,自私一点,虚伪一点,或者对服务人员态度恶劣,那点刚冒头的好感瞬间就能跌停板,下头下得毫不犹豫。
也遇到过长得也就一般,扔人堆里不扎眼,但性格真的好,温柔体贴,能注意到你所有细微的情绪,说话做事都透着股让人舒服的妥帖。这种的,我很容易就上了头,觉得内在美才是真的美。可要是对方偶尔爆句粗口,或者流露出一点我没预料到的偏执和负面,那滤镜“啪”一声就碎了,立刻下头,躲得比谁都快。
爱一个人好难。真的难。要刚好长在我审美点上,要性格完美契合,要人品毫无指摘,要方方面面都恰到好处。我自己都知道这要求苛刻得近乎变态。
所以遇见一个我能同时爱,而对方也恰好爱我的,概率大概比彗星撞地球还低吧。
程鑫曾经让我以为我撞上了那次大运,结果呢?运是撞了,撞得头破血流,最后收获一个红色的、冰冷的验证提示。
那陈凤呢?
我对她甚至都谈不上“爱”或者“好感”。上学那会儿,顶多也就是偶尔瞥见过她安安静静侧影时,心里掠过一丝“这姑娘挺文静”的模糊印象,连好感都算不上,风一吹就散了。
那现在这反复无常的梦,到底是他妈的什么意思?
我烦躁地拿过手机,屏幕亮起,没有新的消息。程鑫的那条“没忘”还悬在那里,下面依旧跟着那个鲜红的、嘲讽般的感叹号。
两个名字,两个人,像两团乱麻塞在我脑袋里,缠缠绕绕,理不出个头绪。
一个刻骨铭心却将我拒之门外。
一个萍水相逢却频频入梦。
这日子,真他妈是过得越来越离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