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清越,带着无尽的悲慨,瞬间刺破了夜的寂静!
周清源脚步一顿,脸上那丝讥诮凝固了,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陈默的声音继续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字字铿锵: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
词句如惊涛拍岸,席卷着千古才俊的悲愤与不平!冯唐垂暮,李广难封,贾谊屈居长沙,梁鸿窜逃海曲……哪一个不是身负大才,却遭逢厄运?哪一个不是壮志难酬,抱憾终身?!
周清源脸上的惊愕变成了震惊!他身为太医院院判,饱读诗书,如何听不出这词句的磅礴气势和深沉的悲悯?这……这绝非寻常诗句!
陈默的声音陡然一转,带着一种穿透千古的洞察和浩渺的时空感: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
“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
宇宙无穷,盈虚有数!长安日下,吴会云间!南溟深,北辰远!这是何等开阔的胸襟!何等浩渺的意境!周清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起,头皮发麻!这词句……这气魄……简直闻所未闻!
陈默的声音如同登上了绝顶,俯瞰众生,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苍凉和洞悉世事的豁达: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失路之人!他乡之客!周清源心头猛地一震!他看着眼前这个衣衫半旧、满面风尘、却眼神灼亮如星的青年,又看看驴车上那个垂死的、卑微的老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共鸣,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心头!谁不是失路之人?谁不是他乡之客?!
陈默的声音陡然拔至最高,如同凤凰涅盘,带着一种超越苦难、昂扬不屈的生命力量: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老当益壮!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周清源脑中炸响!他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陈默!那双原本冷漠、带着官腔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极致的震撼、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如同朝圣般的狂热!
这词!这骈文!这气象!这胸怀!这气魄!这……这是足以光耀千古、彪炳史册的绝世文章啊!
值!太值了!别说千年参!就是万金!十万金!也抵不上这文章一字!
“拿参!”周清源猛地转身,对着身后早已听得目瞪口呆、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小太监和几个闻声赶来的太医,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劈了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狂热,“快!去内库!取那支辽东进贡的千年老山参!立刻!马上!给这位老丈用上!用最好的药!用最好的太医!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他!必须救活他!”
他吼完,猛地转回头,几步冲到陈默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因为激动而浑身颤抖,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哽咽的狂热:“陈……陈公子!此文……此文可有全篇?!叫什么名字?!值!太值了!有此一文,莫说千年参,就是要老夫的顶戴花翎,老夫也心甘情愿奉上!值千金!万金!不!是无价!无价之宝啊!”
陈默看着周清源那张因为激动而扭曲变形的脸,感受着他手上传来的巨大力量,又看看驴车上依旧昏迷、但似乎因为院判的嘶吼而微微动了一下的陈忠,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一松,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虚脱感瞬间袭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
千年老参的药力如同甘霖,硬生生将陈忠从鬼门关前拽回半步。太医院左院判周清源亲自出手,几根金针下去,辅以参汤吊命,总算暂时压住了那穿肠烂肚的凶险。陈忠虽依旧昏迷,高烧未退,但腹部的肿胀不再恶化,脉搏也稳了些许。陈默守在西厢房那张破炕边,看着老仆灰败脸上透出的一丝活气,紧绷了数日的心弦才稍稍松弛。
代价是那篇《滕王阁序》。周清源捧着陈默当场默写下的全篇骈文,如获至宝,激动得胡子乱颤,连声保证定当竭尽全力救治陈忠,甚至破例允了刘二狗在太医院偏院熬药打杂。至于那支价值连城的千年参?周院判大手一挥,只字未提,仿佛那等俗物,根本不配与这光耀千古的文章相提并论。
陈默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权宜之计。陈忠体内的钥匙一日不除,危机便一日未解。但至少,他赢得了喘息之机。
这喘息之机,很快又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口谕打断。
“陛下召见?现在?”陈默看着眼前这位面皮白净、眼神却锐利如鹰的内侍太监,心头咯噔一下。刚在太医院闹出那么大动静,皇帝就召见?是福是祸?
“陈公子,请吧,莫让陛下久等。”太监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陈默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袍子,跟着太监再次踏入那深似海的宫门。这一次,没有金銮殿的肃杀,他被引至一处临水的暖阁。阁内熏着淡雅的龙涎香,窗外是半池残荷,几尾锦鲤在枯叶间游弋。皇帝一身常服,正背对着他,负手望着窗外,明黄色的袍角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草民陈默,叩见陛下。”陈默依礼跪拜。
“平身。”皇帝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带着审视,在陈默身上停留片刻,才缓缓开口,“陈默,朕听闻,你前日在太医院,一篇骈文,惊得周院判连千年参都舍了?”
来了!陈默心头一凛,面上却恭敬道:“陛下谬赞。草民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幸得周院判仁心仁术,不计前嫌,施以援手。”
皇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踱了两步,忽然话锋一转:“你那首《破阵子》,写得不错。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沙场秋点兵。”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陈默眼底,“朕很好奇。你一介商贾子弟,生于清水县那等太平地界,如何能写出这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军旅之词?莫非……真如坊间传言,是梦中得了神授?”
暖阁内瞬间安静下来。窗外残荷上的水珠滴落池中,发出清脆的“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