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皇帝的问题,看似随意,实则诛心!解释不清,轻则被疑心怀叵测,重则可能扣上个“妖言惑众”的帽子!他脑子飞快转动,前世记忆、今生经历、清水县的点滴……无数画面闪过。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股浓郁霸道、带着油脂焦香和酱料醇厚的奇异香气,如同救兵般,猛地从暖阁外飘了进来!那香气……红烧蹄髈?!而且是加了大量八角、桂皮、草果,炖得酥烂入味、胶质粘唇的那种!
陈默的肚子,在这要命的关头,极其不争气地“咕噜”一声,响亮地叫了起来!
暖阁内落针可闻。皇帝的目光,从陈默脸上,缓缓移向他那发出抗议的腹部,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陈默老脸一红,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就在这极致的窘迫中,一个荒诞却又无比贴切的念头,如同灵光乍现,猛地窜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市井气的憨厚笑容,甚至还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仿佛被那香气勾走了魂儿。
“回陛下,”陈默的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却又异常清晰,“草民……草民其实不懂打仗。”
皇帝眼神微动,示意他继续说。
“那词……那词里的沙场点兵、吹角连营……”陈默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眼神飘向香气飘来的方向,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向往,“其实……都是听家父说的。”
“哦?令尊是?”皇帝来了兴趣。
“家父……家父年轻时,在边军里当过几年……伙头军。”陈默的声音低了几分,带着点怀念,“就是……专门给将士们烧火做饭的。他老人家常跟草民念叨,说那军营里啊,开饭的鼓声一响,比打仗的号角还催命!为啥?去晚了,锅里就只剩汤底子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无意识地搓了搓手,仿佛眼前就摆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红烧蹄髈。
“家父说,那鼓点敲起来,‘咚咚咚!咚咚咚!’急得跟催命鬼似的!锅里的肉汤啊,也跟着那鼓点,‘咕嘟咕嘟!咕嘟咕嘟!’翻着大泡!那动静,那热气,那香味儿……嘿!”陈默的眼睛亮了起来,唾沫星子差点喷出来,“家父说,听着那鼓声,闻着那肉香,看着锅里翻滚的肉块,就跟……就跟看见千军万马在眼前冲杀一样!热血沸腾!恨不得抄起锅铲也跟着冲上去!”
他越说越投入,手舞足蹈,仿佛完全沉浸在了那锅热气腾腾的红烧蹄髈里:“所以啊,陛下!什么‘八百里分麾下炙’,那不就是大块分肉吗?‘五十弦翻塞外声’,那不就是锅碗瓢盆叮当响吗?‘沙场秋点兵’?嘿!那就是开饭了!将士们排着队,眼巴巴等着分肉呢!那场面,可不就是气吞万里如虎?”
暖阁里一片死寂。只有陈默那带着浓重乡音、绘声绘色的描述在回荡。皇帝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审视,到惊愕,再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他嘴角的肌肉似乎不受控制地抽动了几下。
旁边侍立的内侍太监,死死低着头,肩膀却不受控制地微微耸动。
陈默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收了声,讪讪地低下头:“草民……草民粗鄙,让陛下见笑了。实在是……那红烧蹄髈的味儿……太勾人了。”他还不忘砸吧砸吧嘴,一脸回味无穷。
皇帝沉默了足足有十几息。暖阁里只剩下窗外水珠滴落的“嗒嗒”声和陈默肚子里再次响起的、轻微的“咕噜”声。
终于,皇帝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红烧蹄髈……真有那么好?”
“回陛下!”陈默立刻挺直腰板,斩钉截铁,“此乃人间至味!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胶质粘唇,酱香入骨!尤其是那炖煮时的‘咕嘟’声,与战鼓共鸣,堪称……堪称沙场绝响!”
皇帝:“……”
他挥了挥手,对旁边侍立的太监道:“去御膳房。传朕口谕,让他们……嗯,按陈默说的,做一道能听出战鼓声的红烧蹄髈来。再……再问问他们,那‘沙场点兵’的炙鹿肉,可有了眉目?”
太监强忍着笑意,躬身领命而去。
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回陈默身上,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挥了挥手:“退下吧。”
陈默如蒙大赦,赶紧躬身告退。走出暖阁,被冷风一吹,他才惊觉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他抹了把额头的虚汗,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暖阁,又使劲吸了吸空气中残留的红烧蹄髈香气,这才拖着有些发软的腿,快步离开。
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走,后脚整个御膳房就炸了锅!
“什么?要做出战鼓声的红烧蹄髈?!”
“还要有‘沙场点兵’的炙鹿肉?!”
“这……这陈魁首是厨神下凡还是诗仙转世?怎么连做菜都能扯上打仗?!”
御厨总管捧着皇帝的口谕,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最后,他猛地一拍大腿:“快!把陈魁首那首《破阵子》的词稿找出来!当菜谱研究!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八百里分麾下炙’?这炙肉的火候、分肉的刀法……‘五十弦翻塞外声’?这锅碗瓢盆的摆放、翻炒的节奏……‘沙场秋点兵’?这鹿肉切块的大小、摆盘的阵势……都给咱家琢磨透了!连夜琢磨!做不出来,明天咱们统统去边军当伙头军!”
于是,当夜,御膳房灯火通明,锅铲齐鸣。一群顶尖御厨围着陈默那首《破阵子》,如同参详无上秘籍,时而皱眉苦思,时而拍案叫绝,时而抄起锅勺比划两下。浓郁的肉香混合着焦香,彻夜不散。
翌日午膳时分,麟德殿偏殿。
皇帝面前的金丝楠木大案上,摆着两样新菜。
左边是一盘色泽红亮、颤巍巍、油汪汪的红烧蹄髈,浓郁的酱香混合着肉香,霸道地充斥了整个偏殿。
右边则是一盘摆成小型军阵模样的炙烤鹿肉,鹿肉块切得大小均匀,烤得外焦里嫩,油脂滋滋作响,如同士兵的铠甲在阳光下闪耀。
几位被特意召来的、须发皆白的老将军,如英国公、镇北侯等人,分坐两侧。他们看着案上的菜,又看看御座上面无表情的皇帝,再互相交换着眼神,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诸位爱卿,”皇帝拿起银箸,点了点那盘红烧蹄髈,“此乃御膳房新研制的‘破阵蹄髈’。据说,炖煮之时,其声如战鼓轰鸣。”他又点了点那盘炙鹿肉,“此乃‘沙场点兵炙鹿肉’。诸位都是沙场宿将,替朕……品鉴品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