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军们面面相觑。品鉴?品鉴菜?这……这唱的是哪一出?
英国公性子最急,率先伸出筷子,夹起一块颤巍巍、裹满酱汁的蹄髈皮,送入口中。牙齿轻轻一合,那软糯粘唇的胶质瞬间在口中化开,浓郁的酱香、肉香、香料香如同千军万马般冲入口腔!他眼睛猛地瞪圆!喉结剧烈滚动!
“唔!!”英国公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满足喟叹!他顾不上说话,又狠狠夹了一大块带皮的肥肉,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吃得满嘴流油,眼神放光!
镇北侯见状,也忍不住了,伸筷夹了一块炙鹿肉。鹿肉入口,外皮焦脆,内里鲜嫩多汁,带着果木炭火的独特香气和一丝野性的膻香,瞬间点燃了味蕾!他咀嚼了两下,眼睛也亮了!这火候!这味道!绝了!
“好!好肉!”镇北侯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外焦里嫩,火候恰到好处!有股子……有股子冲锋陷阵的劲儿!”
“对对对!这蹄髈!绝了!”英国公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肉,抹了把油嘴,激动道,“软烂入味!肥而不腻!这胶质……粘嘴!粘嘴好啊!有嚼头!像……像咬住了敌将的铠甲不松口!”
“这鹿肉摆盘也有意思!”另一位老将指着那“军阵”,“瞧这小块摆前头,像先锋!大块压后,像中军!有章法!”
“陛下!此二味,深得军旅三昧!”英国公对着皇帝一抱拳,满脸红光,“尤其是这蹄髈!听着炖煮时的‘咕嘟’声,末将……末将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跟着老帅冲锋陷阵的时候!热血沸腾啊!”
“没错没错!”众将纷纷附和,一时间,偏殿内充满了老将军们豪迈的咀嚼声、吞咽声、拍案叫绝声和对往昔峥嵘岁月的追忆感慨。
皇帝看着案上那两盘被风卷残云般消灭的菜肴,又看看这群吃得酣畅淋漓、仿佛年轻了二十岁的老将军,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拿起银箸,夹起一小块炙鹿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眼神飘向殿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此刻,陈默正蹲在太医院偏院的灶台边,守着药罐子,手里捧着刘二狗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已经凉透了的半只烧鸡,啃得正香。他完全不知道,他随口胡诌的“红烧蹄髈论”,已经在御膳房引发了一场“军事化”烹饪革命,并成功征服了大乾最高军事指挥层的味蕾。
千年老参的药力如同吊命的蛛丝,勉强维系着陈忠那盏将熄的油灯。太医院左院判周清源每日施针用药,吊住他一口残气,却也直言不讳:“陈公子,老朽尽力了。参汤金针,只能暂缓其溃烂穿肠之势。那腹中异物……如附骨之疽,非剜除不可!然则……”他捻着胡须,摇头叹息,“此等开膛破肚之举,凶险万分!且不说老丈年迈体衰,单是那刮骨剜肉之痛,便足以令壮士魂飞魄散!若无‘麻沸散’一类的神药镇住神魂,强行施为,无异于……凌迟!”
麻沸散!
这三个字像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陈默心里。此乃军中禁药,传说能令人无知无觉,任人宰割。民间早已失传,唯有边军重伤救治时,才由极少数军医配用,且管制极严。太医院虽有方子,但所需药材珍稀难寻,配药繁琐,非一时三刻可得。陈忠……等不起!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陈默的喉咙。他看着炕上老仆那张灰败凹陷的脸,听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也因痛苦而发出的微弱呻吟,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东家……”刘二狗熬得两眼通红,声音嘶哑,“要不……要不咱去求求沈……沈公子?她……她不是……”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沈轻眉,那个能调动军中资源、腰间藏着半枚虎符的神秘女子。
陈默沉默着。百花楼那晚的混乱、宫宴案几下的惊魂、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种种画面交织。求她?无异于将两人都拖入更深的漩涡。可陈忠……陈忠的命悬在刀尖上!
就在陈默几乎要被这无解的困境逼疯时,院门被轻轻叩响。声音极轻,三长两短。
刘二狗一个激灵,警惕地望向陈默。陈默心头猛地一跳!这个暗号……是沈轻眉在清水县染坊时用过的!
他快步上前,拉开院门。门外夜色深沉,一个穿着不起眼灰色短打的精瘦汉子垂手而立,帽檐压得很低。他什么也没说,只将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巴掌大小的扁平包裹,飞快地塞进陈默手里,随即转身,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巷子拐角的阴影里。
入手冰凉坚硬。陈默关紧院门,回到油灯下,手指有些颤抖地剥开层层油纸。
里面是一个扁平的锡盒。打开盒盖,一股极其浓烈、混合着辛辣、苦涩和某种奇异甜香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盒内是半盒黑褐色的、粘稠如膏的药泥,旁边还放着一小包碾得极细的白色粉末。
锡盒底部,压着一张折叠的素笺。展开,上面只有一行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小字:
“曼陀罗三,生草乌二,天南星一,闹羊花一,辅以蟾酥、冰片。温水调服一钱,外敷创口。慎用。沈。”
麻沸散!真的是麻沸散!而且是军中特制的、药效最强的配方!
陈默捏着那张素笺,指尖冰凉。沈轻眉……她竟真的弄来了!她知不知道私运此物,一旦泄露,便是杀头重罪?她……
“东家!是……是那个吗?!”刘二狗凑过来,看着那盒药泥,声音激动得发颤。
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二狗!烧水!准备烈酒!干净的布巾!越多越好!再去厨房,把最薄最快的剔骨刀拿来!磨快!还有针线!快!”
命令如同连珠炮般砸下!刘二狗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震得一哆嗦,随即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