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户部尚书那张脸,那张永远像是刚刚参加完自家葬礼的苦瓜脸,每次他想从国库里多支点钱来裱一幅前朝名画,对方都能哭得好像大宋朝明天就要亡国了一样。
抠抠搜搜,小气巴拉!连给他最爱的名画《千里江山图》换个赤金的画轴都要犹豫再三!
而现在……
李明轩还躬着身子站在殿下,可赵佶的目光已经穿透了他,仿佛看到了他身后那个吊儿郎当的身影——陈森,他那个除了惹事生非、不学无术,就没干过一件正经事的驸马。
就用了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啊!
给他搞来了这么一笔能把阎王爷都从地府吓得跳起来的巨款!
八亿两!
这是什么概念?
这个数字在他脑海里不再是一串冰冷的字符,而是瞬间化作了无数活色生香的画面。这意味着他可以把汴梁城外的艮岳再扩大十倍,修一座比传说中瑶池仙境还要奢华百倍的宫殿!
他可以派人去搜罗全天下的奇珍异宝,把夜明珠当弹珠玩,用珊瑚树当柴火烧!他可以再选三百个美人充入后宫,一天换一个,一年到头都不带重样的!
最重要的是!最最重要的是!他以后再也不用看户部尚书那张死了爹娘一样的苦瓜脸了!
“哗——”
巨大的狂喜,如同一场酝酿已久的十二级海啸,毫无征兆地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瞬间将赵佶整个人彻底淹没。
他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殿下的李明轩,那眼神空洞得仿佛灵魂已经出窍,飞到钱堆里去打滚了。过了好半晌,他才像是从石化状态中缓过神来。
喉咙里先是发出一声古怪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的“咯咯”声,紧接着,他忽然仰起头,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啊!”
笑声在死寂的文德殿里回荡,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直落。他笑得前仰后合,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那双因震惊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竟笑出了生理性的泪水,眼中闪烁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疯狂的贪婪与兴奋。
“好一个陈森!好一个朕的好驸马!真是朕的亲亲好女婿啊!”
他一直觉得陈森这小子虽然混账,但总能给他整点新花样解闷,可他做梦都没想到,这小子哪里是个玩意儿,这分明是棵成了精会走路的活摇钱树啊!
在这一刻,赵佶竟然罕见地,对陈森那被满朝清流骂成狗屎的经商头脑,表示了发自肺腑的、滚烫的赞赏。
什么“与民争利”,什么“败坏朝纲”,什么“斯文扫地”?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底下那些脸色发青的言官御史,心中冷笑。在八亿两白花花的银子面前,这些陈词滥调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简直就是穷酸文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放他娘的屁!
“赏!必须重重有赏!”
赵佶激动地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再也站不住了,开始在大殿中央兴奋地来回踱步。
他走得又快又急,龙袍的下摆在身后甩出狂放不羁的弧度,那步伐凌乱又得意,活脱脱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架势。
他停下脚步,猛地一甩袖子,大手一挥,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意气风发,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躺在钱堆里打滚的美好未来。
“传朕旨意!”
他的声音洪亮而尖亢,带着一丝被狂喜冲昏头脑的颤音。
“好好好!”
他越说越兴奋,双眼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座琼楼玉宇拔地而起。
“要用西域进贡的琉璃当瓦片!要用江南织造局最好的五彩丝绸来糊墙!要全天底下最巧的工匠给朕雕栏杆!朕要把它建成真正的人间仙境,以供朕……”
他话到嘴边,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猛地咳嗽了一声,硬生生改口道:“咳,以供朕与万民同乐!”
他的眼中早已没有了这肃穆的文德殿,更没有了底下那一众神色各异的臣子。
在他的幻境里,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拔地而起,夜明珠铺就的小径在月下泛着柔光,酒池里盛满了葡萄美酒,而他自己,正披着最华贵的丝绸,
慵懒地倚在温软的玉榻上,身边环绕着上百个舞姿曼妙的美人,夜夜笙歌,醉生梦死。这,才是帝王该有的生活。
底下,李明轩依旧维持着躬身的姿势,头垂得更低了,仿佛是被皇帝的龙威所慑。可在他低垂的眼帘下,嘴角却悄无声息地勾起了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成了。
驸马爷的计策,天衣无缝。
他心中暗自赞叹。这位九五之尊的反应,从震惊、狂喜到如今这般急不可耐地要将脏钱洗白、挥霍享乐,每一步,每一个神情,都像是被事先写好的剧本精准地控制着,甚至比剧本里预演的还要生动,还要淋漓尽致。
而那真正执笔的编剧,此刻正藏身于重重帘幕之后。陈森的身影仿佛透过李明轩这个完美的提线木偶,清晰地投射在这大殿之上,他无声地操纵着这位大宋天子的所有情绪,看着他为金钱而癫狂。
“陛下啊,陛下。” 陈森仿佛在心中发出一声轻叹,带着一丝嘲弄,又有一丝怜悯。
“这下,您总算是亲身体会到钱的好处了吧?真金白银捧在手里的感觉,是不是比捧着那些圣贤书实在多了?”
“您总该明白,跟那些虚头巴脑的仁义道德,跟那些只会惹您心烦的清流谏言比起来,还是这看得见、摸得着、花不尽的银子,最能让您睡个安稳觉啊。”
“别急,陛下。” 他在心里慢悠悠地补充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不过是给您开胃的一道小菜罢了。”
赵佶这道荒唐至极的旨意,像是一道滚雷,轰隆一声在死寂的朝堂之上炸开了。
那些本就将陈森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日日夜夜绞尽脑汁想要寻个由头弹劾他的清流言官们,在听到“天上人间”这四个字从天子口中说出的瞬间,只觉得眼前一黑,气血翻涌,一大片人当场就有了心肌梗塞的前兆。
完了!这下全完了!
皇帝不仅没有降罪斥责陈森这种搜刮民脂民膏的疯狂行径,竟然还要嘉奖他,甚至要用这笔肮脏不堪的“不义之财”,去修建比艮岳还要奢靡十倍的享乐之所!
这简直不是在打他们的脸,而是在他们那颗本就为国事操劳而滴血的心上,又活生生、血淋淋地捅了十八刀!刀刀见骨!
然而,对于陈森而言,皇帝的这道圣旨,比任何一道免死金牌都要管用。
这就叫——稳稳地抱上了天下最粗的一条大腿!
这道圣旨一下,便是在向满朝文武宣告一个事实:陈森的地位,因为这八亿两白银,已经变得前所未有的稳固。他不再仅仅是个不学无术的驸马,他现在是皇帝的财神爷,是行走的活体国库。
从今往后,谁敢动陈森,就是跟皇帝的钱袋子过不去。
谁敢动皇帝的钱袋子,就是不想让皇帝舒坦。
放眼这大宋朝,谁有胆子敢让官家不舒坦?那不是茅房里点灯笼——存心找死吗!
夜色浓得像一砚新磨的徽墨,不,或许比墨还要黑上几分,毕竟驸马爷最近手笔大,几乎快要将天底下的墨锭都买空了。
书房里,一盏烛火仿佛也饮了劣酒,火苗东倒西歪地晃着,将墙上的人影拉扯得变幻不定。
赵福金就那么直挺挺地杵在书案前,一身素雅的宫装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尊失了魂的玉像,平日里行走坐卧间那份皇家的从容与仪态,此刻荡然无存。
她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漂亮眼睛,正死死地胶着在面前一本新鲜出炉的账本上。那上面一串串墨写的“零”,多得像是春天里永远也飘不尽的柳絮,密密麻麻,几乎要从纸上飞出来,糊她一脸。
七千八百万两黄金。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
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一根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虚虚地戳点着,哆嗦得不成样子。她头一次觉得,自己从小由太傅亲自教导的算术,此刻竟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这个数字,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一耳光抽在了她这位金枝玉叶的脸上,打得她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她知道陈森在敛财,也知道那个“天上人间”是个日进斗金的吞金兽,可她就算把梦做穿了也想不到,这哪里是什么吞金兽,这分明是饕餮转世,而且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吐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