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书很多年以后都会记得谢映把刀推到桌面的这一天。越斐然这把刀叫饮鸩,形制像是中原的直刃双手刀,但采用了回鹘人的锻造工艺,有弯刀的森寒和一道令人望而生畏的弧尖。这显然是越斐然成为极乐天教主后锻造出来显示身份的东西,难怪她不带在身边。
不过这确实是一把好刀,无论越斐然喜不喜欢它,它都能帮到越斐然。
杜玉书自己那柄剑叫解恨。这名字还是在游仙源的时候取的,她有一段时间最大的乐趣就是给自己的佩剑开刃,每天打磨一点点,还舍不得多做,足有一个月才把这柄剑的刃开得无可挑剔。又过了好一阵,想起来剑该有名字,她想叫它解气,一念,似乎不够,于是又叫解恨,嗯,这还差不多。
或许兵刃在拥有名字的一瞬,真的会被赋予灵魂。如果这样一柄兵器可以在冥冥之中预示主人的命运,那杜玉书希望自己一生都在这种痛快淋漓的解恨中度过。无论她面对的敌人是谁。
谢映也取出她的剑,她跟杜玉书一样,也用剑。
她的剑叫,春消。
春日以后,还有盛夏,欣欣向荣,但这个名字给杜玉书的感觉却并没有多少生机,不知道谢映给自己的佩剑取名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饮鸩,解恨,春消。
她们三个人,带着这三把兵刃,要收服血子宫,把血子宫和苦厄宫重新捏合到一起,吞并极乐天,呼啸而过地让这股庞大的魔教势力崛起,再把它全盘掌握、清洗,让它以一副全新的样貌,站到谈判桌的另一头。
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但她们做到了。
只用了五年。
……
金明城主府。
寅时刚过,晚秋的天空还黑沉沉的,金明城主府门前已经排出了长长的车马队伍,新任不满一年的金明城主翡冰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与她同代的内阁四子另外三人围绕在马车周围,计议片刻,分散开来,翡玉和翡洁去组织弟子,翡清钻进翡冰的马车内,问道:“城主,你怎么样?”
近日魔教动作颇多,虽未造成过大危害,却让中原如剑悬颈,十分不安,浦都领主急召辖下城主前往领主府商讨要务,翡冰这个金明城主更是不能不去。
城主府上下都在为这件事精心准备,由内到外,从城务的接洽到安防的布置,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但只有翡清在百忙之余还担心一句翡冰。
翡冰的旧病没有改善,翡清心知肚明。
马车内,穿戴整齐的翡冰正在闭目养神,她比以前瘦了点,姑且可认为是褪了几分稚气,长剑横在膝上,闻言只是稍微掀了掀唇瓣,“没事。”
翡清知道她会这么回答,每一次都是。哪怕翡冰的旧伤旧病正一起发作着,她也只会冷冰冰说一句没事。同样的,她怎么回答也并不能影响翡清为可能发生的事做准备。
翡清对待翡冰的病情,远比翡冰本人更加谨慎,就在翡有恒卸任那年,翡冰那一直没有好起来的心疾空前严重地发作了一次,影响到了神智,那天还下着雨,翡冰就跟看不见似的,持剑就走了出去,甩开了所有跟着去阻拦的城主府弟子,翡清公务回来才知晓此事,连忙出去找,最后在郊外找到她。
那个地方,翡清也去过,正是当初魔教作乱,玄机阁二十个弟子无一生还,就连翡清都中毒濒危的地方。尽管居民们后来都陆续被找回,这地方给他们留下的阴影也过大,人比以前少了很多。翡清在这荒芜景象中找到翡冰,后者头痛欲裂,心痛如绞,手里偏偏还提着剑,陷入一种危险的癫狂之中。
翡清想方设法夺了她的剑,过了好久,翡冰才清醒过来。那一次把翡清吓得够可以,过后许久,她都不敢离开城主府,生怕翡冰又发生那样的状况。
即便自那之后,翡冰不知用何种方法控制住了病情,似乎一日一日好了起来再未发作过。然而翡清心中还是埋着一点无法化解的隐忧。
这种隐忧,在今天格外明显。
这是翡冰上任以来第一次以为城主身份前往浦都领主府商议武林要务,无论如何不能出错,但比起公务上的滴水不漏,翡清更担心翡冰的状况,师姐是否可以撑住这样的长途奔波,舟车劳顿?
车队在翡清这种隐隐的担心中启程。
一路上,似乎没有特殊的事发生,直到进入浦都的前夕。
傍晚时阴云密布,车队休整下榻,到了晚间,果然下起一阵寒凉的秋雨。翡清看着门外雨幕,眉心轻轻蹙起,立刻想到翡冰怕是会不舒服,立刻把随身带的药煎出一碗,端上楼,进入翡冰的房间。
一进门,她便看见窗户开着,屋内黑黢黢没有点灯,风裹着雨扑打窗扉,地上已经湿了一块。翡清连忙放下药去把窗户关严按紧,而后朝内室走去,“师姐?”
床上显然坐着个人,双手抱头,脸埋在膝间,不回答她。翡清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连药都顾不上拿,连忙近前,“师姐,你怎么…”
她的话甚至没有说完,暗色中一抹寒芒陡然掠了过来,翡清险险避过,惊疑未定,便对上翡冰辨不出神色的眼神。她怀中竟抱着没有鞘的青女筋,寒光凛凛,她自己的衣服上都见了血迹,想来是忍耐到了极致,非开杀戒不可遏制。翡清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正准备设法控制住翡冰,忽然,门打开了……
一名随行的城主府弟子走进来,想必是听到屋内动静,进来一看,“城主?”
翡清彼时刚躲过翡冰一击,退在角落里,等要斥退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眼睁睁看着青女筋脱手飞出,这柄与翡冰磨合数年终于得心应手的名剑,划过一道致命的弧光,将那弟子的心口捅了个对穿……
鲜血飞泼,因剑极利,那弟子自己竟一时间不曾察觉发生了什么。他带着几分困惑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汩汩涌出的血……
“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