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胶东一带闹旱灾，庄稼地裂得跟龟背似的。张家庄的张老栓蹲在田埂上，瞅着那片枯黄的麦苗，眉头锁成了死疙瘩。
这张老栓五十出头，是个本分庄稼人，平日里除了种地，还会点木匠活。他有个独子叫铁蛋，在邻镇李老爷家做长工，一个月才回来一次。
这天傍晚，西边天上堆起了乌云，张老栓心中一喜，以为要下雨了。谁知乌云翻滚半天，竟传来阵阵怪响，不似雷声，倒像是牛吼。忽然间，云层中似有长条状的东西翻滚扭动，接着一道红光从云中坠落，“轰”的一声掉进了后山老林。
村里人都看见了这奇景，七嘴八舌议论开来。有老人说这是“天龙坠世”，是大凶之兆；也有年轻人不信邪，说要上山看个究竟。
张老栓本不想凑这热闹，但想到地里的旱情，心里琢磨着：若是真有什么神灵降世，说不定能求来雨水。于是第二天一早，他揣上两个窝头，扛起柴刀，跟着几个胆大的后生上了山。
一行人循着昨日红光坠落的方向找去，越往深山走，越觉得不对劲。这山路两旁的草木，有的焦黑如炭，有的却又异常繁茂，奇花异草遍地都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腥香味。
“快看那儿！”一个后生突然叫道。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一片山林被夷为平地，中间躺着一条巨蟒般的生物，长约三丈，头似牛，角似鹿，浑身覆盖着青黑色的鳞片，身上多处伤口，正汩汩地流着淡金色的液体。
“这、这是龙吗？”张老栓惊得目瞪口呆。
那生物奄奄一息，眼睛半睁半闭，发出低沉的哀鸣。有个胆大的后生上前摸了摸鳞片，叫道：“鳞片冰凉，怕是活不成了！”
众人正议论间，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原来是邻村的人也闻讯赶来，领头的正是李老爷家的管家。那管家一见这景象，眼睛一亮，当即吩咐手下将生物抬回去。
张老栓心中不忍，上前劝道：“这可是神物，咱们还是别冒犯为好。”
管家嗤笑一声：“什么神物？不过是条大蟒罢了！李老爷最近身体不适，正好拿它泡酒补身子。”
众人虽心有疑虑，但碍于李家的势力，不敢多言。那生物似乎听懂了人言，眼中流下泪来，哀鸣声更加凄厉。
张老栓心中一动，悄悄退到一旁，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蘸了些地上金色的血液，又掰下一小片脱落的鳞片，揣入怀中。
当夜，张老栓做了个怪梦。梦中一青衣男子向他作揖，称自己本是泾河龙君远亲，因渡劫失败坠落凡间，明日将遭杀身之祸，求张老栓救他性命。若能相助，必保张家庄三年风调雨顺。
张老栓惊醒后，冷汗涔涔。天刚蒙蒙亮，他就急匆匆赶往李老爷家找铁蛋。
李家庄园气派非凡，五进大院，雕梁画栋。铁蛋正在后院劈柴，见父亲来了，忙迎上来。
“爹，您怎么来了？”
张老栓将昨日所见和梦中之事一五一十道来。铁蛋听罢，压低声音说：“爹，那东西就在后厨院里。我今早送柴时看见了，被铁链锁着，身上好多处伤口。管家请了镇上王屠夫来，说是中午就要宰杀。”
张老栓心急如焚：“这可如何是好？那是神龙啊，杀不得！”
铁蛋叹了口气：“李老爷霸道惯了，哪听得进劝？昨日有个老厨娘多说两句，就被赶出去了。”
父子俩正发愁，忽见管家带着王屠夫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向后厨院。张老栓心一横，冲上前去拦住管家。
“管家大人，这生物杀不得啊！它是龙神，会招来灾祸的！”张老栓跪地恳求。
管家一脚将他踢开：“滚开！再胡说八道，连你儿子一并赶出去！”
铁蛋忙扶起父亲，暗地里捏了捏他的手，低声道：“爹，我有办法。”
午时三刻，李老爷端坐太师椅，亲自监斩。那生物被绑在木架上，眼中满是绝望。王屠夫磨刀霍霍，正要下手，突然天色暗了下来，狂风大作。
“时辰已到，快动手！”李老爷喝道。
刀光一闪，鲜血喷涌。就在这一刹那，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雷声震耳欲聋。
张老栓闭上眼睛，心中默念阿弥陀佛。等他再睁眼时，只见那生物已身首分离，淡金色的血液流了一地。奇怪的是，尸体竟迅速干瘪，最后只剩下一具空壳。
李老爷命人将“龙肉”分给宾客，自己则取最精华的部分享用。铁蛋因为是屠龙过程的帮手，也分到一小块肉。
当晚回家，铁蛋将那块肉递给父亲：“爹，我吃不下去，您处理吧。”
张老栓看着那块肉，肉质晶莹，异香扑鼻。想起梦中青衣男子的嘱托，他心中愧疚，将肉用黄纸包好，准备次日埋入后山，立碑祭拜。
谁知当夜又做一梦，那青衣男子再次出现，这次神色平静了许多：“感谢老丈有心相助，虽未能救得我性命，但心意已领。既然肉身已毁，不妨将肉烹而食之，可获异能。只求日后在我忌辰时，备清水一碗祭奠即可。”
次日醒来，张老栓将信将疑，但还是按照梦中指示，将肉小心烹煮。肉香异常，整个院子都弥漫着奇异的香气。
恰巧村里赵郎中路过，闻香而来。张老栓素来敬重读书人，便邀其共享。赵郎中见多识广，尝肉后大惊：“这绝非寻常兽肉！老栓兄，此物从何而来？”
张老栓如实相告。赵郎中听罢，长叹一声：“果然是龙肉！古籍有载，食龙肉者能知天时。老栓兄，你我有福了。”
说来也怪，自那日后，张老栓果然对天气变化异常敏感。早晨起床，就能预知当日是晴是雨；春耕时节，他能准确判断雨季来临的时间。
靠着这能力，张老栓指导村民农耕，张家庄在那大旱之年竟获得了不错的收成。一传十，十传百，张老栓成了远近闻名的“活神仙”。
然而好景不长。一日，李老爷亲自登门，原来他自食龙肉后，并未获得任何异能，听说张老栓有此能力，心生嫉妒，前来质问。
“张老栓，你定是偷藏了龙的精元！若不交出，我告到县衙，说你用妖术蛊惑人心！”
张老栓老实巴交一辈子，哪经得住这般恐吓，只得将事情原委道出。李老爷听罢，眼珠一转，冷笑道：“既然如此，明日你随我去县城，给县长大人预测天气。若准了，有赏；若不准，牢底坐穿！”
当夜，张老栓愁眉不展。铁蛋宽慰道：“爹，您的能力是真的，怕什么？”
果然，次日张老栓在县衙准确预测了三日后将有一场大雨，解了县城的水荒。县长大喜，赏赐丰厚。李老爷见状，只好悻悻而归。
然而能力越强，麻烦越多。邻县富商慕名而来，请张老栓预测商船出海的最佳时机；地主请他选择良辰吉日；甚至连土匪都找上门来，要他预测最佳的行动时间。
张老栓不堪其扰，渐渐明白了“怀璧其罪”的道理。更让他不安的是，他发现自己预测天气时，总会梦见那青衣男子站在云中，似是在暗中相助。
一年后的一个夜晚，雷电交加，张老栓梦中再见青衣男子。这次男子神色焦急：“老丈，明日午时三刻，将有暴雨洪灾，你必须说服村民撤离到高处！”
张老栓惊醒后，急忙敲锣打鼓通知全村。多数人信他，但也有不少人嗤之以鼻，尤其是李老爷，公然嘲笑他“装神弄鬼”。
果然，次日午时三刻，乌云压顶，暴雨倾盆，河水暴涨，很快淹没了低洼地带。信张老栓的人早已撤离到高处，不信的人仓皇逃命。
混乱中，张老栓看见李老爷一家被困在洪水中，于心不忍，让铁蛋撑船去救。谁知船行至河中，一个大浪打来，铁蛋落水，被急流卷走。
张老栓悲痛欲绝，跪在雨中痛哭：“龙神啊龙神，我救了你，你为何不救我儿？”
恍惚间，他见水中一道青影闪过，接着铁蛋被推回岸边，安然无恙。远处，李老爷一家也被冲到了高地上，保住了性命。
雨停后，洪水退去，村民纷纷返回家园。李老爷经历此劫，性情大变，不再嚣张跋扈，反而出资修建水利，造福乡里。
是夜，张老栓梦见青衣男子最后一次现身。男子笑道：“老丈，我本是泾河龙族，因渡劫失败落难，幸得你诚心祭奠，已重归神位。今日救你儿，算是还了恩情。我即将调任他处，保一方风雨，你我好自为之。”
张老栓醒来，发现自己的预测能力已消失无踪，但他并不遗憾。后来他将这段经历记录下来，传给子孙，告诫后人：万物有灵，敬天爱人，方是正道。
至今，张家庄仍保留着每年清明后第十日祭龙的习俗，据说那是当年屠龙的日期。而关于龙肉的传说，也在胶东一带流传开来，版本各异，但核心不变——神通不敌业力，仁义重于利益。
再说那赵郎中，食龙肉后医术大进，成了名医。他曾私下对张老栓说：“龙肉并无神奇，神奇的是人心。信则有，不信则无，一切皆是缘法。”
张老栓活到九十高龄，无疾而终。下葬那日，据说是阴天，却有一道彩虹横跨张家庄上空，久久不散。有老人说，那彩虹的形状，像极了一条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