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内郡,野王城。
相较于颍川的血火炼狱和壶关的生死相持,河内战线在过去数月里,更像是一场沉默而坚韧的角力。徐晃以其一贯的沉稳风格,将张合率领的两万袁军牢牢地挡在了野王城下,使其无法南下威胁洛阳,也无法西进支援壶关。两军对垒,营寨相望,斥候游弋间的小规模冲突不断,但大规模的战事却鲜有发生,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徐晃用兵,深得“正”字精髓。他不追求奇谋诡计,而是将防御工事修筑得滴水不漏,营垒相连,烽燧相望。他利用河内郡复杂的水系和地形,在关键隘口设置营寨,挖掘壕沟,布置鹿角,构建了一道纵深防线。张合虽也是沙场名将,用兵严谨,但在徐晃这块“铁砧”面前,几次试探性的进攻都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找不到太好的发力点,战事最终陷入了旷日持久的消耗与对峙,双方都在比拼着耐心与后勤。
然而,当张合主力突然拔营北返,只留下约五千偏师监视野王城的消息被斥候确认时,河内战场的平衡被瞬间打破。袁军营地的旗帜明显稀疏,炊烟也少了大半,原本肃杀的对峙前线,陡然出现了一片力量的真空。
徐晃站在野王城头,粗粝的手掌按在冰凉的垛口上,沉静如水的脸上,目光锐利如鹰,仔细扫视着远方袁军营地的一切细节。他没有立刻兴奋,而是陷入了更深的思索。张合退兵,印证了子龙在河北的成功,也意味着河内战局的主动权,已然易手。
“将军,张合真的跑了!肯定是赵子龙将军在河北闹出了大动静!咱们是不是该出击了?一举吃掉城外这五千袁狗!”副将按捺不住激动,抱拳请战,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被压制了数月的战意,在众多将领眼中熊熊燃烧。
徐晃缓缓摇头,声音沉稳如磐石:“张合用兵谨慎,即便匆忙回援,留下的也必是能战之师,其营寨布置未见慌乱,撤退有序,可见留守将领亦非庸才。此时贸然出击,即便能胜,我军伤亡亦不会小。”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麾下众将,最终落在那张描绘着河内郡山川城邑的舆图上。“况且,我军目标,并非仅仅是击溃这五千人。”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张合主力北返,河内北部,沁水、波县乃至郡治怀县,守备必然空虚。此乃天赐良机!我军当迅速北上,收复失地,巩固防线,并将兵锋重新推至黄河沿岸!”
他的思路清晰而务实,绝不因一时得失而冲动。抓住敌人力量真空的窗口期,以最小的代价,最大限度地扩张实际控制区,巩固战略优势,同时将利刃悬于兖州之侧,方能最大程度地策应主公的全局战略。
“传令!”徐晃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第一,着杨奉,率两千步卒,多带旌旗鼓号,出城列阵,佯攻城外袁军营寨,吸引其注意力。记住,以弓弩袭扰、鼓噪震慑为主,制造大军压境之势,使其不敢妄动,但不必强攻寨墙,徒增伤亡!”
“第二,着李乐,率一千轻骑,即刻出发,绕开敌军主营,迅速北上,目标是收复沁水、波县等要地!肃清沿途小股袁军,打通北进通道,探查怀县虚实!”
“第三,主力步骑八千,由我亲自率领,携带十日粮秣及攻城器械,紧随李乐之后,目标,河内郡治——怀县!务必在袁军重新调整部署之前,夺回此战略枢纽!”
命令下达,沉寂已久的河内部队立刻高效运转起来。将领们抱拳领命,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战意,迅速离开城头前去准备。
杨奉率领两千人马,大张旗鼓地开出野王城。士卒们用力敲击着盾牌和兵刃,战鼓擂得震天响,无数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在袁军留守偏师的营寨外列出严整的阵势。箭矢如飞蝗般射向寨墙的木栅,虽未造成太大杀伤,但声势骇人。袁军留守将领登高望远,只见城外烟尘弥漫,旌旗蔽日,喊杀声震天,以为并州军要趁势发动总攻,心中惊疑不定,急忙收缩兵力,命令各部紧守营寨,弓弩手全力戒备,不敢轻易出战。杨奉成功地完成了牵制任务,将这支尚有战力的袁军偏师牢牢钉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李乐的一千轻骑如同脱缰野马,从侧翼悄无声息地掠过,迅速北上。铁蹄翻飞,卷起一路烟尘。沿途遇到的袁军小股巡逻队和哨卡,见到这支突然出现的并州骑兵,大多魂飞魄散,要么望风而逃,要么在短暂的抵抗后被汹涌的马队轻易冲垮、歼灭。沁水、波县等城的守军本就兵力薄弱,见张合主力已撤,并州骑兵如狂风般骤至,抵抗意志瞬间瓦解,大多选择了开城投降或弃城而走。河内郡北部,几乎在数日之内,便重新插上了吕布的旗帜。李乐的骑兵不仅扫清了障碍,更将恐慌的情绪远远播撒开去。
徐晃亲率的主力八千步骑,行动则更为稳健、扎实。他们紧随李乐的骑兵之后,如同一股坚定的铁流,沿着收复的城邑稳步推进。徐晃并不急于冒进,他分派兵力接收城池,张贴安民告示,清点府库粮草,委任临时官吏,并派出随军的工兵辅役,迅速修复被破坏的道路和桥梁,建立新的补给点和烽燧系统。他的进军,不像赵云那般狂飙突进,雷霆万钧,更像是一位老练的工匠,在敌人撤退后留下的废墟上,精心而高效地修复和加固着己方的战线,将占领区真正转化为坚实的后方。
数日后,徐晃大军兵临怀县城下。
怀县作为河内郡治,城防比一般县城坚固许多,墙高池深。但此刻,城头的守军旗帜稀疏,人影惶惶。守军主力已随张合北返,城内只剩下不到两千的郡兵和一些豪强临时凑集的私兵,主将空缺,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到了极点。
徐晃没有立刻下令攻城。他仔细观察了怀县的城防布局后,下令大军将怀县西、南、北三面围住,却故意留出东门。然后,他派出了能言善辩的使者,携带他的亲笔信入城劝降。信中陈明利害,指出抵抗无益,承诺只要开城投降,保证所有守军和官吏的生命安全,不扰民,不劫掠。
同时,徐晃在怀县城外举行了一场规模浩大的阅兵。八千步骑依序展开,铠甲擦洗得鲜明锃亮,长枪如林,刀盾映日。士卒们挺胸抬头,迈着整齐的步伐,口中发出有节奏的战吼,杀气直冲云霄。尤其是军阵中央那数百并州铁骑,人马皆披玄甲,如同冰冷的钢铁雕塑,在初夏的阳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给人以极强的视觉冲击力和心理压迫感。
怀县城内的守军和官员,本就士气低落,惊疑不定。此刻登上城头,见到城外如此军容鼎盛、杀气腾腾的雄壮之师,再联想到河内北部已尽数易主,援军渺茫,最后一丝抵抗意志也彻底崩溃了。在几位本就与袁绍并非铁板一块的本地豪强联合劝说下,怀县县令和几位临时主事的军官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和恐惧的煎熬,最终选择了开城投降。
兵不血刃,河内郡的战略核心、城防坚固的怀县,就此光复。
拿下怀县后,徐晃并未停下脚步。他一面分兵驻守怀县、野王等收复的要地,委任官吏,恢复秩序,一面继续派兵向东清扫,兵锋直指黄河岸边的平皋、州县等重要渡口。这些渡口对面,就是曹操控制的兖州东郡。虽然徐晃暂时没有渡河南下的打算和命令,但他陈兵黄河北岸,修缮渡口,搜集船只,摆出威胁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战略威慑。
消息传到正在颍川苦战、为攻城进度迟缓而焦头烂额的曹操耳中,又让他增添了几分烦恼和压力。
“徐晃徐公明…动作竟如此迅捷沉稳…”曹操揉着发胀的眉心,感到一阵棘手的寒意。河内局势的迅速逆转,意味着他兖州的西北方向,刚刚安稳没多久的侧翼,再次出现了直接的、强大的军事压力。虽然徐晃暂时没有渡河南下的迹象,但一支如此精锐的敌军虎视眈眈地驻扎在黄河北岸,犹如一柄利剑悬于头顶,让他无法安心全力对付颍川坚韧不拔的张辽,不得不分兵戒备河内方向。
徐晃用他沉稳而精准的指挥,不仅在张合撤走后迅速稳定并扩张了河内战线,更是以一己之力,在战略层面上,为正在颍川和河北苦战的同袍,赢得了宝贵的喘息空间和强有力的间接支援。他就像一根深深扎入敌人侧翼的楔子,不动则已,一动便撼动了全局,成为了支撑危局的中流砥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