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行辕的书房,四壁被巨大的山河舆图所覆盖,烛火将吕布挺拔的身影投在那些勾勒疆域的线条之上。空气中弥漫着墨汁与陈旧皮革混合的气息,氛围沉静,与月前那种弥漫焦灼、信使奔走的景象截然不同。吕布独自立于图前,双臂环抱,目光沉静地扫过图上各方势力的标记,仿佛一头审视着自己领地的雄狮。
他的指尖虚悬在地图上,在并州壶关与河北邺城之间缓缓移动。“袁本初…”一声低语从他喉间溢出,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你这头自以为是的困兽,就在并州的泥沼里好好挣扎吧。” 赵云那支孤军深入河北腹地,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袁绍最柔软的腰腹。粮道断绝,邺城告急,流言四起,这一切都让袁绍那十万大军成了被拴在壶关下的囚徒。他只需要陈宫和张绣能像两颗坚硬的钉子,牢牢钉死在那片土地上,让袁绍的鲜血和士气,持续不断地从伤口中流淌出来,这就足够了。
视线南移,落在颍川那片被反复争夺、几乎被鲜血浸透的区域。“文远…”吕布心中默念,坚毅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痛楚与赞许。他知道,张辽和他的将士们已经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达到了极限。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再英勇的军队也需要喘息。
“传令。”他没有回头,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书房的寂静。阴影中,书记官无声地上前一步,执笔待命。“令颍川张辽所部,即日起,全面转入战略守势,固守颍阴城及现有营垒壁垒。当前第一要务,是收拢伤员,整编残部,补充兵员,全力修缮城防工事,恢复士卒体力与士气。无我亲笔手令,严禁任何大规模主动出击行动。所需之一切兵员、甲胄、粮秣、药品,由南阳、河内两郡优先调配,不得有误。”
这是要让张辽停下来,让那面几乎被打烂的“张”字大旗下的勇士们,得到一个宝贵的喘息之机。最惨烈的硬仗已经顶过去了,接下来,是比拼谁更能忍耐,谁更能从废墟中迅速恢复元气的时刻。
他的手指继而点向汝南、荆北一带那片犬牙交错的区域。“刘玄德…”吕布沉吟着,眼中掠过一丝算计的光芒。这颗意外落下的棋子,发挥的作用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上一些。不仅成功地在曹操后方制造了持续的麻烦,牵扯了其部分兵力,似乎还在荆南那错综复杂的势力夹缝中,找到了一丝微妙的立足之地。
“告诉李肃,对刘备的‘资助’,可以再酌情增加半成。依旧是那些淘汰下来的旧兵甲,还有约定的玉盐。要让他能勉强维持住局面,像一根刺扎在那里,但又绝不足以让他真正壮大到能威胁刘表根基的程度。” 吕布需要刘备活着,活跃着,成为一根永远扎在曹操和刘表肋下的刺,让他们如鲠在喉,无法安宁。
目光东移,掠过广袤的江东之地。“孙伯符…”吕布想起不久前收到的那份来自江东的回信,字里行间充满了年轻人的锐气与承诺,信誓旦旦将继续在江夏方向牵制刘表主力。他微微颔首。这个年轻的盟友,锐意进取,目前看来,是一步可以借力的好棋。
“以我名义,亲笔回复孙策。”吕布吩咐道,“信中要点明,曹操于颍川受挫,锐气已失,此正是江东巩固江夏、伺机西图荆襄之大好时机。为表同盟诚意与支持,我可特批调拨南阳工坊所产之优质锻铁,助其修缮军械,强化武备。” 这点付出对他而言微不足道,却能进一步捆绑孙策的战车,让南线的刘表始终感到压力,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他的视线牢牢定格在河内郡,以及那片代表兖州的、隔河相望的区域。“徐公明…”吕布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这里,将是下一阶段,持续对曹操施加压力、使其无法安心恢复元气的关键支点。
“传令河内徐晃。”吕布的声音带着钢铁般的决断,“其一,首要任务是彻底稳固河内全境防务,清剿张合遗留之残敌与坞堡,强力弹压任何心怀异动者,妥善安抚流民,恢复郡内秩序与生产,务必将河内打造为我军未来北进或东出的坚实基地,不容有失。”
“其二,立即于黄河沿岸各主要渡口,大张旗鼓,征调、集结所有可用民船,公开操练熟悉水性的士卒,广布旌旗,多设营垒灶台,日夜制造喧嚣,务必要做出我军不日即将大举渡河南下、直捣兖州腹地之磅礴声势!”
“其三,从军中遴选最精锐机敏的斥候,化整为零,以小股多路的方式,不惜代价,频繁偷渡黄河,深入兖州东郡境内,详细侦察其兵力部署、粮草囤积及城防虚实。伺机袭扰其沿岸哨卡驿站,俘获人员,散播我军即将大举进攻之流言。我要让曹孟德,终日提心吊胆,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这是一招高明的攻心之计。徐晃的主力根本不需要真正渡河,他只需要让曹操及其谋士们坚信,吕布的尖刀时刻悬在黄河对岸,随时可能挥下,便已足够。这将迫使曹操不得不将最精锐的部队和本已捉襟见肘的物资,长期囤积于漫长的黄河防线,不敢他调,从而极大地缓解颍川、南阳乃至其他方向的压力。这是成本最低,却能持续给曹操“放血”的战略挤压。
处理完外部的军事布局,吕布的目光最终回到了南阳郡本身,这片他统治的核心基业。战争,归根结底打的是钱粮,是稳固的民心。
“去请夫人过来一趟。”他对侍立在门外的亲卫吩咐道,语气稍缓。
片刻后,蔡琰款步而入,虽眉宇间带着连日处理政务的倦色,但眼神依旧清澈而睿智,举止从容。
“夫人,南阳新政,尤其是清丈田亩、平抑粮价、招募流民垦荒安置这几项,需再加快步伐。”吕布看着她,语气郑重,“前线将士浴血搏杀,后方必须给他们提供一个稳定、丰足的根基。未来的粮草、军械、被服,乃至兵源补充,皆赖于此。此事关乎存亡,不可懈怠。”
蔡琰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却坚定:“夫君放心,其中利害,妾身深知。已严令各郡县官吏,趁春耕刚过,农事稍暇,全力推行。只是…”她略一迟疑,“境内某些盘根错节的豪强大族,对此抵触犹存,或阳奉阴违,或暗中阻挠,进度受阻。”
吕布眼中寒光一闪,杀机乍现即隐:“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夫人尽管放手施为,我授你全权。若有那冥顽不灵、胆敢以身试法者…”他顿了顿,声音冰寒刺骨,“不必容情,列出名单罪证,直接交给高顺处置。陷阵营的刀,很久没有饮血了,正好借此机会,让某些人清醒一下。”
他需要内部铁板一块,政令畅通无阻,才能支撑起外部激烈的扩张与防御。任何内部的蛀虫和绊脚石,都必须以雷霆手段清除。
蔡琰心领神会,肃然道:“有夫君此言,妾身知道该如何做了。定不负所托。”
送走蔡琰,吕布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幅巨大的舆图。整个战略布局在他心中已然清晰如画:南线驱狼吞虎,中线稳固防守,北线虚实结合,内部深耕厚植。而他自己,则坐镇中枢宛城,如同掌控棋局的手,协调四方,权衡利弊,同时,手中紧紧握着赵云这支已经深深插入袁绍心脏的奇兵,耐心等待着给予敌人最后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