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利的《记忆的永恒》挂在展厅最里面,画框周围特意暗着灯,只有一束光打在画布上。马克刚走过去就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没睡醒——画里的钟表软得像融化的巧克力,有的挂在枯树枝上,有的搭在畸形的桌子角,还有一块贴在像人脸的石头上,指针歪歪扭扭,早就看不出时间。
“这表是化了吗?”他伸手在画前虚虚地接了下,好像怕那软软的表盘掉下来,“达利画画时是不是把巧克力当模特了?”
苏拉盯着画中的风景,远处的山像被啃过的面包,近处的地面干裂得像老人的手,可偏偏在这荒凉里,有朵小花蔫蔫地开着,花瓣薄得像层纸。“这地方看着眼熟,”她说,“又说不出在哪见过,像……像做梦时到过的地方。”
“这就是超现实主义的花招。”迪卡拉底手里拿着个融化一半的冰淇淋,包装纸皱巴巴的,“他们就爱画‘醒着时见不到,睡着时忘不了’的东西。你做梦的时候,钟表会化吗?会;石头会长脸吗?也会——梦里的规矩,就是没规矩。”
他指着画中那块搭在桌边的表,边缘像糖浆似的往下淌,却又没真的滴在地上。“达利说,他画的是‘软表’,不是化了的表。”迪卡拉底笑了,“就像你害怕考试时,会梦见自己光着脚进考场——不是真的光脚,是心里的慌被画成了光脚。”
旁边展柜里摆着米罗的画,画布上全是歪歪扭扭的线条和色块,像小孩子涂鸦,可仔细看,能看出个长着长鼻子的人在追一只像星星的虫子。马克越看越觉得好笑:“这画跟我弟弟的作业本似的,他画的小狗也长这样,四条腿不一样长。”
“可你弟弟画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吧?”迪卡拉底说,“超现实主义是故意这么画。他们觉得,人清醒的时候,脑子被规矩捆着,想的都是‘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一睡着,规矩就松了,心里那些藏着的、不敢说的,就都跑出来了——像这画里的长鼻子人,说不定就是米罗心里那个‘想说又不敢说’的自己。”
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忽然指着《记忆的永恒》里的石头脸:“老师,这跟弗洛伊德说的潜意识有关系吧?我上次在书上看到的。”
“太对了。”迪卡拉底眼睛一亮,“弗洛伊德说,人心里有个‘地窖’,藏着好多不敢见光的东西——比如小时候偷拿了糖的慌,跟朋友吵架后的悔,这些东西在清醒时不敢出来,就在梦里变个样子闹腾。超现实主义就是想把这‘地窖’的门打开,让那些东西晒晒太阳。”
马克忽然想起自己做过的一个梦,梦见自己在教室上课,黑板上的字突然变成了会爬的虫子,老师的脸变成了鱼缸,里面游着条大鲨鱼。“当时吓得够呛,醒了还心跳。”他说,“现在想想,那是不是我怕考试又怕老师?”
“很有可能。”迪卡拉底说,“梦会把害怕、贪心、想念这些情绪,变成奇奇怪怪的东西。超现实主义就想学梦的本事,不直接说‘我害怕’,而是画块化掉的表——表化了,时间就乱了,不就像心里慌得没了准头吗?”
苏拉看着米罗画里的星星虫子,忽然觉得那虫子挺可怜的,好像在拼命逃,却又不知道往哪逃。“他们画这些乱七八糟的,是为了让人看懂,还是看不懂?”她问。
“有时候看不懂才好。”迪卡拉底收起冰淇淋,“就像你心里有个结,说不清道不明,看一眼这画,突然觉得‘哎,我心里的东西好像长这样’,这就够了。超现实主义不想给答案,就想给个钩子,勾出你心里那些说不出的事儿。”
展厅的空调有点凉,马克看着《记忆的永恒》里的软表,忽然觉得时间真的会变软——比如等人的时候,一分钟像一小时;玩游戏的时候,一小时像一分钟。“原来他们画的不是表,是心里的时间。”他说。
“不光是时间,是所有‘说不清楚’的东西。”迪卡拉底指着画中的小花,“这么荒凉的地方,它还开着,是不是像心里那点不肯灭的盼头?超现实主义最懂这个——再乱的梦,再扭曲的画,里面总有颗跳着的心。”
闭馆的铃声响了,苏拉最后看了眼那朵蔫蔫的小花,觉得它像极了自己藏在日记本里的秘密,不起眼,却又舍不得丢。走出美术馆时,天已经黑了,路灯的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像块化了一半的表,她忽然笑了——原来超现实主义的画,早就藏在平常日子里了。
马克碰了碰她的胳膊:“你说,达利画完这画,是不是心里能舒坦点?”苏拉没说话,只觉得晚风里,好像有什么被藏了很久的东西,悄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