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的波普艺术展区刚一转弯,马克就“哟”了一声。
墙上挂着的不是油画,是一整排一模一样的罐头——红色标签上印着“campbell”,白色字体方方正正,连罐头边缘的阴影都像用尺子量过。苏拉凑近看标签,忍不住笑:“这不就是超市货架上摆的那种番茄汤罐头吗?我妈上周还买过。”
旁边墙上更热闹。玛丽莲·梦露的脸被印了几十遍,有的脸是黄底红嘴,有的是蓝底粉唇,颜色亮得晃眼,像把杂志封面裁下来拼在了一起。一个穿格子衫的男生举着手机拍照,嘟囔着:“这也算艺术?我打印几张明星海报贴墙上,是不是也能当艺术家?”
迪卡拉底教授端着保温杯走过来,听见这话笑了:“小伙子这话问得好。你们觉得,艺术和超市货、明星海报,该有楚河汉界吗?”
马克指着那排罐头:“以前的艺术家画圣母、画英雄,再不济画朵花、画只鸟,都是些‘上得了台面’的东西。这罐头……太普通了吧?谁家里没有几样?”
“普通就不能成艺术?”迪卡拉底反问,“沃霍尔画这罐头的时候,全美国的超市都在卖它。工人下班带一罐,家庭主妇囤一箱,它比那些画里的神仙、贵族,离普通人的生活近多了。他就是想问问大家:凭什么只有遥远的、高贵的东西才算美?天天见的、用的,就不配进美术馆?”
苏拉摸着下巴琢磨:“可这罐头画得跟真的一样,一点‘创作’的痕迹都没有。达芬奇画《蒙娜丽莎》还琢磨光影呢,这画罐头,好像对着实物描一遍就行。”
“这就是它的鬼点子。”迪卡拉底指着罐头画,“你看这排罐头,一模一样,像工厂流水线印出来的。沃霍尔本来就是搞广告设计的,他太懂商业社会的套路了——电影明星的脸被反复印刷,罐头被成批生产,连我们的生活都越来越像‘复制粘贴’。他把这些摆进美术馆,就是想让我们看看:现在的世界,到底是艺术像商品,还是商品像艺术?”
正说着,一个妈妈带着孩子经过,小孩指着玛丽莲·梦露的画像喊:“妈妈,是电影里的大明星!”妈妈笑着说:“这画跟你书包上的贴纸一个样。”
马克听见了,突然笑出声:“还真是!我妹妹书包上贴满了偶像贴纸,一排排的,跟这画没区别。”
“这就对了。”迪卡拉底说,“以前的艺术藏在美术馆、皇宫里,得有学问的人才能看懂。可现在呢?明星海报贴在公交站,罐头广告印在杂志上,这些图像比《蒙娜丽莎》更能闯进普通人的眼睛。沃霍尔说,‘未来每个人都能出名十五分钟’,他画这些,就是想告诉大家:现在的‘美’,早就不是少数人说了算的了。”
苏拉突然想起楼下超市的货架,一排排饮料罐码得整整齐齐,颜色鲜亮,比有些画展还好看。她以前觉得那是“卖东西的”,现在倒觉得,说不定真藏着什么门道。
“可把罐头当艺术,会不会太随便了?”她还是有点不明白,“艺术不应该有点……特别的意义吗?”
“意义说不定就藏在‘随便’里。”迪卡拉底指着那排罐头,“你想啊,以前的艺术家绞尽脑汁搞创新,画得越没人见过越好。沃霍尔偏不,他就画大家最常见的东西。这本身就是一种反叛——他在说,别老把艺术捧得那么高,它跟你每天喝的汤、看的海报,本来就是一回事。”
他顿了顿,又指着玛丽莲·梦露的画像:“而且你看,这些脸虽然长得一样,颜色却不一样。有的红得刺眼,有的蓝得发闷。就像明星在镜头前,今天是甜美的,明天是忧郁的,到底哪个是真的?沃霍尔把这些‘面具’排在一起,其实是在问我们:当一个人被反复复制、消费,她还剩下多少真实?”
马克突然想起自己刷短视频的日子,同一个网红的脸在不同视频里出现,有时笑,有时哭,他早就分不清哪是演的,哪是真的。他看着画里的玛丽莲·梦露,突然觉得那张笑脸有点刺眼。
“这么说,波普艺术不光是把日常当艺术,还在讽刺我们现在的生活?”他问。
“可以这么说。”迪卡拉底点头,“它一边把商业、大众文化拉进艺术的殿堂,一边又冷冷地看着我们:当我们追着明星海报跑,当我们被罐头广告吸引,我们到底在追逐什么?”
这时,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匆匆走过,手机屏幕上正弹出罐头广告,他瞥了一眼墙上的画,愣了愣,笑着摇摇头走了。苏拉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画好像真的活了——它不光挂在美术馆里,还藏在超市货架上,在公交站牌上,在每个人的手机里。
“那以后会不会连外卖盒、快递单都能当艺术?”苏拉开玩笑似的问。
迪卡拉底笑了:“说不定呢。艺术的边界本来就是被不断打破的。重要的不是它是不是‘艺术’,而是它能不能让你停下来,看看那些习以为常的东西——说不定,你每天路过的超市货架,比美术馆里的画,更懂你的生活。”
马克看着那排罐头,突然觉得它们不那么普通了。红色的标签在灯光下亮闪闪的,像在说:别小看我,我藏着你们这个时代的秘密呢。
至于这秘密到底是什么?或许,得等你下次在超市拿起一罐汤的时候,自己慢慢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