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无边无际的坠落感。
沈惊鸿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叶子,在虚无的深渊里不断下沉。蚀骨的剧痛、灼烧的高热、撕裂的干渴,这些曾经清晰折磨着他的感觉,此刻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唯有左肩胛下那个溃烂的伤口,还像一块永不熄灭的炭火,持续散发着毁灭性的灼热,提醒着他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他试图挣扎,试图抓住什么,但四肢如同灌满了铅,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意识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随时可能被永恒的黑暗吞没。
……就这样结束了吗?
……薇……对不起……终究还是……食言了……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临界点,一股熟悉的、带着玉石特有温润却又无比坚定的暖流,如同穿越了无尽虚空的涓涓细流,再次注入了他几乎冻结的心脉。
是“玉魄”!是薇!
这股暖流不像之前激发潜能时那般霸道灼热,而是更加柔和、更加绵长,带着一种近乎慈悲的滋养力量。它小心翼翼地绕过那处致命的灼热伤口,如同最灵巧的织女,开始一点点修复他受损严重的经脉,抚慰他过度透支的精神,强行聚拢着他即将离散的三魂七魄。
与此同时,一个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的声音,穿透了层层迷雾,直接响彻在他的灵魂深处:
“惊鸿!不许睡!看着我!感受我!”
“你说过要带我看看太平盛世的!你说过要和我一起变老的!”
“我们的战斗还没有结束!那些牺牲的同志不能白死!你给我醒过来!”
是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命令!她的意志,通过“玉魄”这座无形的桥梁,化作了最坚韧的绳索,死死地绑住了他正在滑向深渊的灵魂!
沈惊鸿那近乎停滞的心脏,似乎被这声声泣血的呼唤狠狠撞击了一下,微弱地、却顽强地重新跳动起来。涣散的意识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开始艰难地重新凝聚。
他不能死!他还有未尽的承诺!他还有要守护的人!
求生的本能,混合着对林薇深沉的爱与愧疚,以及对未尽事业的强烈责任感,在这一刻压倒了肉体的极限痛苦。他开始主动地、贪婪地汲取着通过“玉魄”传递过来的那份温暖而坚定的力量,如同即将溺毙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
山林深处,临时找到的一个狭窄、隐蔽的山洞里。
林薇盘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沈惊鸿的头枕在她的腿上,他整个人蜷缩着,依旧昏迷不醒,但身体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僵硬,而是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暖意,呼吸虽然微弱,却终于有了些许规律。
林薇的右手,依旧紧紧按在沈惊鸿的右胸口,那枚“玉魄”紧贴着两人的身体。她的脸色比沈惊鸿好不了多少,苍白得如同透明,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额头上、鼻尖上全是细密的冷汗,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她正在以一种近乎自我牺牲的方式,持续不断地通过“玉魄”,将自己的精神力和生命力,转化为那种奇异的滋养能量,渡给沈惊鸿!
这远比之前短暂激发潜能更加凶险!这是在用她自己的“灯油”,去点燃沈惊鸿那盏即将熄灭的“残灯”!每多坚持一秒,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在飞速流逝,头脑一阵阵发晕,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不能停!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沈惊鸿那边如同黑洞般汲取力量的需求,以及他那正在一点点重新凝聚、却依旧脆弱不堪的意识之火。她一旦停下,那刚刚聚拢起来的火苗,可能瞬间就会熄灭!
“林小姐……你……” 周铁柱包扎好自己手臂上的擦伤,看着林薇那副摇摇欲坠却依旧强撑的模样,又是敬佩又是担忧,想说什么,却被韩朔用眼神制止了。
韩朔蹲在一旁,默默地将一些干净的布条用清水浸湿,递过去给林薇擦汗。他的目光深邃,看着林薇和沈惊鸿之间那无形却仿佛实质存在的联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他比周铁柱更清楚这种超越常理的现象意味着什么,也更加明白林薇此刻正在承受着什么。
“他需要药品,尤其是消炎的磺胺和退烧药,不然光靠……光靠这样,撑不了多久。” 韩朔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沉重。他们携带的急救包在刚才的突围中丢失了大半,剩下的药品对于沈惊鸿如此严重的伤势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林薇艰难地抬起眼皮,看了韩朔一眼,眼神依旧坚定,声音却虚弱得几乎听不清:“我知道……但……必须先稳住他这口气……” 她何尝不知道药品的重要性?但现在,维持住沈惊鸿这缕生机是第一位。
她再次闭上眼睛,更加专注地维系着那种精神的输送。她感觉自己像一根被点燃的蜡烛,正在加速燃烧,照亮和温暖着另一个濒死的灵魂。意识开始有些模糊,过往的记忆碎片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现——现代的实验室、穿越初醒的恐慌、与沈惊鸿初遇时的戒备、相知相许后的甜蜜、分离时的刻骨思念、得知他“死讯”时的肝肠寸断、以及刚才在洞口看到他惨状时那撕心裂肺的痛……
这些记忆,尤其是与沈惊鸿相关的点点滴滴,此刻都化作了最精纯的“燃料”,支撑着她完成这场生命的馈赠。
不知又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薇感觉自己已经到了极限,灵魂仿佛都要被抽空,按在沈惊鸿胸口的手几乎要失去知觉。
就在她眼前一黑,即将支撑不住晕厥过去的刹那——
一直昏迷的沈惊鸿,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痛楚的呻吟!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竟然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眸虽然依旧布满血丝,充满了疲惫和痛苦,但不再是之前那种死寂的空洞,而是重新有了一丝微弱的神采!他首先感受到的,是胸口那只冰冷却坚定地按着自己的手,以及那只手的主人——林薇那苍白如纸、写满了担忧与疲惫,却在他睁眼的瞬间爆发出惊人亮光的脸庞!
“薇……”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破锣,却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这一声呼唤,如同天籁!
林薇的泪水瞬间决堤,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致的喜悦和那悬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的松懈!他醒了!他真的醒过来了!
“你……你终于醒了……” 她哽咽着,想笑,眼泪却流得更凶,浑身脱力般晃了一下,差点栽倒。
沈惊鸿看到了她脸上那不正常的苍白和几乎耗尽的虚弱状态,立刻明白了什么。他想抬手去擦她的眼泪,却发现手臂沉重得根本抬不起来,心中顿时被巨大的痛惜和愧疚所淹没。
“傻……丫头……你……” 他心疼得无以复加,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别说话……节省力气……” 林薇连忙制止他,自己却因为情绪激动和精力透支,一阵剧烈的咳嗽。
韩朔和周铁柱见到沈惊鸿竟然真的苏醒过来,都是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简直是奇迹!
“沈先生,你感觉怎么样?” 韩朔凑近一些,低声问道。
沈惊鸿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韩朔,认出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用眼神示意自己暂时无法多言。
韩朔会意,立刻对周铁柱道:“老周,你警戒。我去附近看看能不能找到水源,再想办法搞点能吃的东西。” 他知道,沈惊鸿虽然醒了过来,但身体依旧极度虚弱,急需补充水分和能量。
周铁柱点头,握紧了枪,警惕地守在了洞口。
韩朔又看了一眼相互依偎、一个虚弱一个重伤的两人,沉默地转身,敏捷地消失在了山洞外的山林中。
山洞里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林薇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地靠在身后的岩壁上,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她的手,依旧固执地、轻轻地覆盖在沈惊鸿的手背上。仿佛通过这肌肤的接触,就能传递给他力量和安慰。
沈惊鸿看着她疲惫到极点的模样,心痛如绞。他想告诉她不要再为自己耗费心力,想让她好好休息,但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他只能反手,用尽自己刚刚恢复的那一丝微末力气,轻轻回握了一下她冰冷的手指。
无声的交流,却胜过千言万语。
他知道,是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这份情,重于泰山。
林薇感受到了他指尖那微弱的回应,嘴角艰难地向上弯了弯,露出一个苍白却满足的弧度。她缓缓闭上眼睛,不再强行维系那种精神输送,但“玉魄”本身那温和的滋养,依旧在两人紧贴的肌肤间缓缓流淌。
她太累了,需要休息。而他也需要时间,来消化和恢复。
阳光透过山洞缝隙,投下斑驳的光影。外面山林寂静,仿佛之前的枪林弹雨只是一场噩梦。
但他们都清楚,危险并未远离。日军绝不会善罢甘休,搜捕仍在继续。而沈惊鸿的重伤,以及队伍弹尽粮绝、缺医少药的处境,依然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暂时的安全,不过是暴风雨中短暂的间歇。
沈惊鸿重新闭上眼睛,开始尝试按照师门传承的粗浅吐纳法门,配合着“玉魄”那持续的滋养,一点点地引导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息,修复着千疮百孔的身体。他知道,他必须尽快恢复哪怕一点点行动力,不能再成为薇和同志们的拖累。
而陷入半昏迷状态休息的林薇,在意识沉沦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药品……必须尽快找到药品……
薪尽火传,命若悬丝。在这无声的守护与艰难的复苏中,希望的火种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留存了下来,等待着下一次,能够燎原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