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外的光线由昏黄逐渐转为青灰,宣告着又一个白昼的降临。洞内,气息依旧压抑而沉重。沈惊鸿在“玉魄”持续的滋养和林薇不顾自身损耗的支撑下,勉强维系住了那缕微弱的生机,但伤势依旧危殆,高烧反复,大部分时间都陷入昏沉。
林薇经过几个小时的强制休息,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她强撑着检查沈惊鸿的伤口,发现情况比想象的更糟。肩胛下的枪伤因为拖延太久,周围组织大面积坏死化脓,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炎症已经向全身扩散。没有特效消炎药,单靠“玉魄”的滋养和有限的草药(韩朔找来了一些常见的止血消炎草药,但效果甚微),无异于隔靴搔痒。
“必须尽快找到磺胺,或者……必须进行清创手术,把腐肉剔掉……”林薇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沙哑,对守在洞口的韩朔和周铁柱低声说道。她穿越前虽是文物修复师,但对基本的外伤处理有所了解,深知沈惊鸿目前状况的凶险。
韩朔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得像化不开的浓墨。“这方圆几十里都被鬼子封锁得铁桶一般,大小村镇、药铺肯定都被严密监视。我们携带的电台在突围时损坏了,无法联系上级获取支援。”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唯一的办法,就是冒险去附近的龙王庙据点或者白石岕村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从鬼子手里‘拿’到药,或者找到愿意冒险的郎中。”
“不行!太危险了!”周铁柱立刻反对,“龙王庙据点刚经过交火,肯定戒备森严!白石岕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万一有汉奸……”
“那难道眼睁睁看着沈先生……”韩朔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山洞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无论哪种选择,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就在这时,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沈惊鸿,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模糊的咕噜声,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林薇立刻俯身过去:“惊鸿?你想说什么?”
沈惊鸿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目光涣散地聚焦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用尽力气地,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在地上极其虚弱地划拉着什么。
林薇、韩朔、周铁柱都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的手指。
那不是一个完整的字,而是几个歪歪扭扭、几乎难以辨认的笔画,似乎想组成一个词。
“……鬼……医……谷……?” 林薇根据那模糊的轮廓,不确定地念了出来。
沈惊鸿的手指停住,微微点了点,然后无力地垂落,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再次陷入昏睡。
“鬼医谷?”韩朔和周铁柱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他们常年在这一带活动,从未听说过这个地名。
林薇却心中一动。她想起之前通过“玉魄”感应时,除了沈惊鸿的痛苦和环境信息,似乎偶尔会捕捉到一些极其破碎的、不属于沈惊鸿的、带着阴冷和药草气息的意念碎片,当时并未在意。难道……那并非错觉?这“鬼医谷”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沈惊鸿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凭借某种潜意识的记忆,指出了这个可能存在的希望?
“他既然指出来,一定有他的道理。”林薇看向韩朔,眼神重新燃起一丝微光,“韩先生,你见多识广,一点都没听说过吗?”
韩朔凝神思索,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半晌,才迟疑地开口:“‘鬼医’……这个名号,我好像……在很多年前,听我师父隐约提起过一嘴。据说是个性情古怪、医术却通神的隐士,行踪飘忽不定,常在深山老林里采药,非有缘人不得见。因其救人亦杀人的作风,被称为‘鬼医’。至于‘谷’……难道他隐居在某处山谷?”
这个线索虽然虚无缥缈,但在此绝境之下,却成了黑暗中唯一可能存在的萤火。
“不管怎么样,总比去闯鬼子据点强!”周铁柱咬牙道,“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去找!”
“但这‘鬼医谷’在哪里?我们毫无头绪。”韩朔泼了盆冷水。
众人的目光再次投向昏迷的沈惊鸿和林薇。线索是沈惊鸿提供的,而林薇似乎有着某种特殊的感应能力。
林薇闭上眼,再次尝试与“玉魄”沟通,将意念集中在“鬼医谷”这三个字上。然而,这一次,她感受到的只是一片混沌,没有任何清晰的指向。或许,这需要沈惊鸿意识清醒时,两人合力才能感知?或者,需要其他的触发条件?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洞口负责警戒的周铁柱突然压低声音,带着紧张道:“有动静!外面有人!”
所有人瞬间噤声,韩朔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洞口另一侧,手中的驳壳枪子弹上膛,眼神锐利如刀。林薇也紧张地握住了沈惊鸿的手,另一只手摸向了后腰的勃朗宁。
只听得外面山林间,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并非野兽的窸窣声,像是有人刻意放轻脚步,在灌木和落叶中穿行。而且,听声音,不止一个人!
是日军的搜山队?还是……其他什么人?
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正是朝着他们藏身的这个山洞方向而来!
韩朔对周铁柱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左一右,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准备在对方发现山洞的瞬间,发起致命的突袭!
林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屏住了。
然而,那脚步声在距离山洞约十几米远的地方,却突然停了下来。接着,一个苍老而沙哑、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声音,如同鬼魅般飘了进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洞内每个人的耳中:
“洞里的朋友,不必紧张。老夫没有恶意,只是闻到了‘腐髓草’和‘断续膏’的味道,还有……一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灵引’之气。可是有重伤垂危之人?”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在洞内几人心中炸响!
“腐髓草”和“断续膏”,正是韩朔找来的那几种止血消炎草药中的两种!而“灵引”之气……难道指的是“玉魄”散发的能量波动?
这人是谁?他不仅隔着这么远就能精准分辨出草药气味,竟然还能察觉到“玉魄”的存在?
韩朔和周铁柱交换了一个震惊无比的眼神。是敌是友?这番话是试探,还是……
韩朔深吸一口气,沉声对着洞外回应,语气带着警惕:“外面的朋友,是何方神圣?有何指教?”
洞外沉默了片刻,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
“指教谈不上。只是这‘腐髓草’用得不对,药性相冲,反而会加速伤者气血衰败。至于那‘灵引’……虽能吊命,却如无根之火,燃得越旺,耗得越快。若想救人,不妨出来一见。”
这话语,句句戳中要害!显示出对方极高的医道造诣和对“玉魄”特性的惊人了解!
韩朔不再犹豫,对林薇和周铁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做好准备,然后自己率先缓缓走出了山洞。
洞口外的林间空地上,站着一个身形佝偻、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头发花白稀疏的老者。他面容枯槁,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斧凿,唯有一双眼睛,非但没有老年人的浑浊,反而精光内敛,深邃得如同古井寒潭,正平静地看着走出来的韩朔。
在老者身后不远处,还默立着两个穿着黑衣、面容普通、气息却如同岩石般沉稳的年轻汉子,显然是护卫。
这老者,绝非普通山民!
“老先生。”韩朔抱了抱拳,态度不卑不亢,“洞内确有一位重伤的同伴,危在旦夕。听老先生所言,似乎是杏林高手,不知可否援手?”
老者没有直接回答,目光却越过韩朔,仿佛能穿透山石般,望向洞内。“伤者可是左肩胛下,被三八大盖的子弹所伤,拖延日久,脓毒已入血脉?”
韩朔心中再震,这老者连伤口位置和致伤武器都说得一清二楚!他更加确定,此人绝非等闲!
“正是!”韩朔点头,“不知老先生……”
“带路吧。”老者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韩朔略微迟疑,但看到老者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以及身后那两个明显不好惹的护卫,知道此刻别无选择,只能赌一把。他侧身让开:“老先生请。”
老者拄着一根看似普通的竹杖,步履沉稳地走进了山洞。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昏迷的沈惊鸿身上,只是扫了一眼,眉头便微微蹙起,随即又看向了守在沈惊鸿身边、脸色苍白、眼神充满戒备与期盼的林薇。
当他的目光触及林薇胸口(那里贴身戴着“玉魄”)时,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果然……是‘灵引’……”他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
然后,他不再多言,蹲下身,伸出枯瘦如柴、却异常稳定的手指,搭在了沈惊鸿另一只手腕的脉搏上。他的手指冰凉,仿佛不带一丝活气。
山洞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老者的动作和他的表情。
片刻之后,老者收回手,又仔细查看了沈惊鸿肩胛下的伤口,甚至凑近闻了闻那脓血的气味。
“伤及肺络,脓毒攻心,高烧不退……若非这一缕‘灵引’强行吊住心脉,早已魂归地府。”老者站起身,语气依旧平淡,却给沈惊鸿的伤势下了最终的、令人绝望的判断。
林薇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眼泪几乎要再次涌出。
“但是,”老者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投向林薇,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也正因为有这‘灵引’护住他一丝本源未散,尚有一线生机。”
希望,再次如同微弱的火苗,在绝望的灰烬中摇曳起来。
“请老先生救他!”林薇再也忍不住,声音带着哭腔和哀求,“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老者深深地看了林薇一眼,那目光复杂难明,有探究,有审视,甚至……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忌惮?
“救他可以。”老者缓缓开口,“但他不能再移动,必须立刻进行‘刮骨疗毒’,清除腐肉,疏通经脉。而且,需要几味特殊的药材,我这里没有,需回‘谷’中取。”
刮骨疗毒!回谷取药!
“老先生说的‘谷’,可是‘鬼医谷’?”韩朔立刻抓住了关键,急切地问道。
老者眼中精光一闪,再次打量了韩朔一番,微微颔首:“看来,你们并非全然无知。不错,老夫便是‘鬼医谷’当代守谷人,你们可以叫我‘墨夫子’。”
鬼医谷!墨夫子!沈惊鸿昏迷前划出的线索,竟然真的引来了正主!
“那……请墨夫子立刻施救!需要什么药材,我们去取!”周铁柱激动地说道。
墨夫子却摇了摇头:“那几味药,生长之地险峻,采摘不易,且需特殊手法炮制,非我亲去不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洞内几人,“我会留下一些抑制伤势恶化的药粉,你们按时给他外敷内服。老夫速去速回,快则一日,慢则两日。在此期间,你们务必守在此处,不得离开,更不能让任何人打扰。”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可是……这里离日军据点不远,万一……”韩朔担忧道。
“无妨。”墨夫子从怀中掏出几个用树叶包裹的小包,递给韩朔,“将这药粉撒在洞口周围三丈之内,可驱虫避兽,也能让寻常追兵晕头转向,找不到此处。”
他又看了一眼林薇,“这位姑娘身怀‘灵引’,亦可稍作引导,增强药效,遮掩气息。”
安排妥当,墨夫子不再多言,对身后两个黑衣护卫点了点头,三人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洞口外的山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山洞内,韩朔和周铁柱看着手中那几包散发着奇异清苦气味的药粉,又看了看昏迷的沈惊鸿和神色复杂的林薇,都有种置身梦中的恍惚感。
绝境之中,竟然真的出现了如此诡异的转机!
这神秘的“鬼医谷”墨夫子,是救星,还是……另有所图的危机?
林薇握紧了胸口的“玉魄”,感受着它似乎因为墨夫子的出现而微微波动的能量,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不安与期待。
惊鸿,再坚持一下……希望,这次是真的来了……
她按照墨夫子的吩咐,尝试引导“玉魄”的能量,与韩朔撒下的药粉气息相结合。果然,一股无形的、带着安宁与隐匿意味的场域,以山洞为中心,缓缓弥漫开来。
暂时的安全得到了保障,但更大的谜团和未知的命运,也随着这位“鬼医”的出现,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