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夫子留下的药粉果然神奇。韩朔依言将其撒在洞口周围后,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清苦草木气息的薄雾便悄然弥漫开来,将山洞及其周边数丈的范围笼罩其中。林薇尝试着引导“玉魄”的能量与之呼应,那薄雾似乎变得更加凝实,光线在其间发生微妙的折射,使得从外面看过来,山洞入口变得更加模糊不清,与周围的山石林木几乎融为一体。
一种奇异的安宁感笼罩了这片小小的区域,连山林间惯有的鸟鸣虫嘶都似乎远去了一些。
但这安宁,却无法平息洞内几人内心的焦灼。沈惊鸿的状况依旧在缓慢而不可逆转地恶化,即使敷上了墨夫子留下的抑制药粉,他肩胛下伤口的恶臭依旧隐约可闻,身体的高热也未曾真正退去,只是在“玉魄”和林薇不惜代价的支撑下,勉强维持着那游丝般的气息。
等待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沙漏中挣扎。
林薇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沈惊鸿身边,握着他滚烫而无力的手,通过“玉魄”持续传递着微弱的滋养。她能感觉到,沈惊鸿的意识大部分时间都沉沦在痛苦的深渊里,只有偶尔,当她的意念格外集中时,才能捕捉到他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依赖和安抚的波动。这种无声的交流,成了支撑她坚持下去的唯一力量。
韩朔和周铁柱则轮流警戒,神经紧绷到了极点。他们既期盼着墨夫子尽快归来,又担忧着这神秘的“鬼医”是否真的可信,更害怕日军的搜捕队会突破那层药雾的屏障。
时间在死寂与期盼中,艰难地流逝了一天一夜。
就在第二天的午后,阳光被浓密的山林切割得支离破碎时,洞口那奇异的药雾一阵轻微的波动,墨夫子那佝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再次出现。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身后跟着那两个沉默的黑衣护卫,其中一人背上多了一个造型古朴、看似沉重的藤制药箱。
他回来了!
洞内几人的精神瞬间一振!
墨夫子没有多余的寒暄,走进山洞,目光直接落在沈惊鸿身上,只是扫了一眼,便淡淡道:“时间刚好。再晚半日,纵有仙丹也难救。”
他示意韩朔和周铁柱:“将他平放,伤口完全暴露。准备热水,越多越好。”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韩朔和周铁柱立刻照做,小心翼翼地将沈惊鸿放平在一块相对平坦的石头上,解开他伤口上那些早已被脓血浸透的、肮脏不堪的布条。当那狰狞的、周围肌肉发黑溃烂、中央形成一个可怕窟窿、不断渗出黄绿色脓液的伤口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就连久经沙场的周铁柱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林薇更是脸色煞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她紧紧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墨夫子却面不改色,他打开那个藤制药箱,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奇形怪状、闪着幽冷寒光的刀具、钩针、镊子,以及许多瓶瓶罐罐。他取出一把刃口极薄、弧度诡异的柳叶状小刀,在韩朔端来的热水(用他们仅存的铁壶烧的)上烤了烤,又从一个玉瓶里倒出些透明的液体涂抹在刀身上。
“按住他。”墨夫子对韩朔和周铁柱吩咐道,语气平淡得仿佛不是在准备一场生死攸关的手术,而是在吩咐一件寻常小事。
韩朔和周铁柱一左一右,用力按住了沈惊鸿的肩膀和双腿。
墨夫子又看向林薇:“姑娘,你继续维持‘灵引’,护住他心脉本源。无论发生什么,感受到什么,不得中断,更不得让情绪剧烈波动,干扰于我。明白吗?”他的眼神异常严肃。
林薇用力点头,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恐惧和担忧强行压下,双手再次紧紧按在沈惊鸿的右胸口,将全部精神沉入“玉魄”,引导着那股温和而坚定的能量,牢牢守护住沈惊鸿心脉那一点微弱的生机。
墨夫子不再多言,他俯下身,那双枯瘦却稳如磐石的手,握住了那把柳叶刀。
手术,开始了。
没有麻药,只有最原始、最残酷的清醒。
当那冰冷锋利的刀尖,划开发黑溃烂的皮肉,切入腐坏的肌理时,昏沉中的沈惊鸿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痛苦闷哼!他的额头瞬间青筋暴起,全身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
韩朔和周铁柱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按住他!
林薇的心仿佛被那声闷哼狠狠刺穿,眼泪夺眶而出,但她死死记得墨夫子的叮嘱,强行稳住心神,更加专注地通过“玉魄”传递着安抚和守护的意念,同时拼命压制着自己几乎要失控的情绪。
墨夫子对沈惊鸿的反应置若罔闻,他的眼神专注得可怕,手下动作精准而稳定。小刀在他的操控下,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灵巧而残酷地剔除着那些已经坏死的、散发着恶臭的组织。刀锋刮过骨骼的声音,细微却清晰可闻,令人牙酸。
“镊子。”墨夫子伸手。
旁边的黑衣护卫立刻将一把细长的银质镊子递到他手中。
墨夫子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入伤口深处,夹取嵌在骨骼缝隙和深处的、已经碎裂的布片和子弹碎片。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引来沈惊鸿身体更剧烈的颤抖和破碎的呻吟。
洞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混合着药箱里散发出的奇异草药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林薇的脸色越来越白,精神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飞速流逝,但她不敢有丝毫松懈。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沈惊鸿正在承受的非人痛苦,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痛楚,通过“玉魄”的连接,隐隐传递到她的感知中,让她也仿佛感同身受,几欲崩溃。
但她必须撑住!她是惊鸿此刻唯一的依靠!
墨夫子似乎完全沉浸在了他的“艺术”之中,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他时而用刀,时而用钩,时而用镊,动作行云流水,精准地剥离着腐肉,清理着创面。汗水从他花白的鬓角渗出,顺着他深刻的皱纹滑落,但他握刀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墨夫子停下了动作,将最后一块沾满脓血的碎布和弹片扔进旁边的瓦罐里。沈惊鸿肩胛下的伤口,虽然变得更大更深,触目惊心,但那些发黑溃烂的腐肉已经被彻底清除,露出了下面相对新鲜、却依旧红肿不堪的肌肉组织和森白的肩胛骨。
“热水,冲洗。”墨夫子命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韩朔立刻将温热的清水缓缓浇在伤口上,冲走残留的脓血和碎屑。
墨夫子从一个瓷瓶里倒出些淡绿色的、散发着浓郁清凉气息的药粉,均匀地洒在清理干净的创面上。那药粉一接触到血肉,沈惊鸿原本因剧痛而紧绷的身体,竟奇异地松弛了几分,痛苦的呻吟也微弱了下去。
接着,墨夫子又取出几贴用特殊树叶包裹的、黑乎乎的药膏,仔细地敷在伤口上,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一块干净的布巾擦拭着额头和手上的血迹。
“腐肉已清,脓毒已泄,‘蚀骨瘴’的毒性也被我用‘清灵散’暂时压制住了。”墨夫子看向几乎虚脱的林薇和依旧死死按住沈惊鸿的韩朔、周铁柱,“接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若能熬过今晚,退下高热,便算闯过了鬼门关第一道坎。”
韩朔和周铁柱这才敢松开手,发现自己的手臂都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浑身也早已被冷汗浸透。他们看着沈惊鸿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比之前顺畅了一些,脸上那骇人的潮红也略微消退,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对墨夫子那神乎其技医术的敬畏。
林薇更是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自己的灵魂都仿佛被抽空了。但她看向沈惊鸿的目光,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然而,就在众人心神稍松的刹那——
异变陡生!
一直平静悬浮于林薇意识深处、维系着与沈惊鸿连接的“玉魄”,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一阵强烈至极的、带着尖锐嗡鸣的震动!
与此同时,沈惊鸿贴胸藏着的、那枚与他命运息息相关的凤凰胸针,竟也透过层层衣物,散发出微弱却清晰的、与“玉魄”共鸣般的灼热!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庞大、精纯、甚至带着某种古老苍茫气息的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从“玉魄”中汹涌而出,顺着林薇与沈惊鸿连接的精神通道,悍然冲入了沈惊鸿的体内!
“呃啊——!”
原本昏迷的沈惊鸿,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他周身皮肤瞬间变得通红,仿佛有火焰要从毛孔中喷出!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处,鲜血猛地渗出,瞬间染红了布条!
“怎么回事?”
“墨夫子!沈先生他……!”
韩朔和周铁柱大惊失色!
林薇也惊呆了,她试图控制那失控的能量洪流,却发现自己的意念在这股狂暴的力量面前,如同螳臂当车,根本无能为力!那股力量,仿佛沉睡的古老意志被某种东西(是手术?是墨夫子的药?还是凤凰胸针的共鸣?)惊醒,正在自主地、霸道地冲刷和改造着沈惊鸿的身体!
墨夫子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度震惊和凝重的神色!他一个箭步冲到沈惊鸿身边,枯瘦的手指再次搭上他的脉搏,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血脉贲张,元气暴走!这是……‘灵引反噬’?不对!这力量……这气息……远超‘灵引’范畴!更像是……古老的‘传承’被意外激活了!”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林薇,厉声喝问,“丫头!你这‘玉魄’究竟从何而来?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薇被他那骇人的目光和话语震得心神俱颤,茫然无措地摇头:“我……我不知道……它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
墨夫子死死盯着林薇,又看了一眼痛苦挣扎、周身气息变得混乱而强大的沈惊鸿,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忌惮。
“麻烦了……这下真的麻烦了……”他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惧。
“传承激活?福兮祸之所伏……这小子若能撑过去,或可因祸得福,脱胎换骨……但若撑不过去……”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刚刚经历刮骨疗毒、从鬼门关抢回半条命的沈惊鸿,还来不及喘息,便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玉魄”和凤凰胸针的惊变,拖入了一个更加凶险、更加未知的生死旋涡!
希望与毁灭,仿佛只在一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