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没几步,就看到村外又来了一波流民。
这些事自有乡民团和里正等人负责安置,家丰没太在意,依旧脚步轻快地往村里走。
“陈小莲?”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朝着家丰和阿亥的方向喊来。
家丰下意识扭头,却见身旁的阿亥身体猛地一顿,眼神里满是惊疑,也朝着喊话的人望了过去。
只见一个瘦高瘦高、满脸褶皱的汉子,被一个中年妇女扶着,步履蹒跚地走过来,盯着阿亥的眼睛亮了起来,语气里满是惊喜:“小莲?我的女儿,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 阿亥迅速收敛心神,别过头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两年在庄家,阿亥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瘦弱干瘪的丫头 —— 身体养得康健,腰背也挺直了,一米七的个头让她显得格外高挑;皮肤白皙水灵,丹凤眼透着灵巧,整张脸明艳了不少,和以前判若两人。
“小莲,你这个不孝女!居然不认父母了?” 汉子见她否认,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语气也带上了怒气。
“父母?” 阿亥红着眼眶看向两人,情绪明显激动起来,“我叫阿亥,我没有父母!”
家丰站在一旁,静静观察着 —— 阿亥以前说过自己没有父母,现在看来,不是父母不在了,而是她不愿认。
阿亥性子温顺,不像敢主动反抗的人,家丰心中臆测,这对父母怕不是什么好人。
他注意到周围已经围了些看热闹的村民,便悄悄给旁边的乡民团成员递了个眼色。
乡民团的人立刻会意,慢慢围过来,将人群挡在外面,不让人继续围观。
“好啊!好啊!你反了天了!” 汉子见围观的人被挡开,火气更盛,扬手就要打阿亥,“不认父母的不忠不义之徒,今天我非抽死你不可!”
“拦住他!” 家丰冷声开口,哪能让自己人在眼皮子底下受欺负。
乡民团的两个成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汉子的胳膊,让他动弹不得。
“放手!我教训自己的女儿,天经地义!你们拉我干什么?” 汉子挣扎着嘶吼。
“小莲,你过得好吗?” 见汉子被拦,旁边的中年妇女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委屈,“你连娘也不认了吗?”
“没听到我的丫鬟说吗?她不认识你们!” 家丰上前一步,挡在阿亥身前,语气严厉,“你们从哪来、到哪去,我管不着,但别在这里骚扰我的家人!”
“你的家人?” 汉子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阿亥,又看看家丰,懵懵地说,“小莲,你已经嫁人了?不对,你是个丫鬟?你把自己卖了?”
“少爷,我们走吧。” 阿亥轻轻拉了拉家丰的衣袖,声音带着恳求。
家丰点点头,转身就要和阿亥离开。
“小莲,你给我回来!” 汉子气急败坏地大喊,“好啊!当年我们把你许给陈家地主,你跑了!结果最后还是把自己卖了,真是好轮回!”
阿亥的脚步猛地顿住,她转过身,眼神冰冷地看着汉子:“那我问你,陈地主人呢?你们怎么也会来这里?”
她扫过两人破烂的衣衫,又问,“你们怎么又沦落至此?”
“陈地主他……” 汉子眼神闪烁,语气有些含糊,“路上被流民抢了,死在半路了。我们…… 北边被游牧族占了,只能逃难过来。”
“死了好,死了好啊!” 阿亥惨然一笑,眼里却含着泪,“这样我姐姐就能瞑目了。对了,我那个弟弟呢?”
听到 “弟弟” 两个字,旁边的中年妇女 “哇” 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弟弟没受过苦,在路上没挺过来,没了……” 汉子的声音也低沉下来,满是黯然。
“幸好我跑了。” 阿亥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不然我现在不也和你们一样,要么逃难,要么被流民抢,最后变得这般难堪吗?”
“小莲啊,看你现在过得不错,就帮衬一下爹娘吧。” 汉子见硬的不行,语气软了下来,“我们一直在找你啊。”
“陈小莲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阿亥。” 阿亥擦干眼泪,语气冰冷,“在你们眼里,陈小莲不过是个能给弟弟换几颗药材的工具罢了。现在你们也没那么高贵了,想要药材,自己去山里挖吧。”
说完,她不再看两人,转身就走。
家丰自然也不会再管这对夫妻,跟着阿亥往村里走。
汉子看着两人的背影,哽咽着喊:“小莲,你都知道了…… 小……” 他还想继续喊,甚至想追上去,却被乡民团的人死死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走远。
阿亥一开始走得很快,像是在逃避什么,走了一段路后,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最后默默回到家丰身后,又恢复了往日温顺的神态。
家丰没有立刻回府,而是随意走着,目光时不时落在阿亥身上,最后笑着走到河边,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阿亥,坐这儿。” 他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阿亥没有客气,轻轻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依旧低着头。
“再过一个月,你到我家就满两年了。” 家丰先开了口,“在我家这些日子,感觉怎么样?”
阿亥慢慢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能跟着少爷,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那有没有什么遗憾,或者想做却没做的事?” 家丰又问。
阿亥愣了一下,随即脸颊微红,小声说:“我想做的事,少爷是知道的。”
家丰的老脸也红了 —— 这一年半来,除了每个月有几天阿亥会回南居住,平日里她都睡在家丰的侧榻,随时伺候起居,对他的也是了如指掌了。她有几次要 “伺候” 他,都被他找借口躲开了。
“那…… 陈小莲这个名字,” 家丰转移话题,笑着说,“听着倒像个伺候人的丫鬟名字。
少爷取笑我。阿亥低头撅着嘴。
“能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吗?”家丰转头问道。
“少爷想听,阿亥就说。” 阿亥犹豫了片刻,缓缓开口。
“我原本是北面陈家镇的人。” 她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温度,“家里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开着个小药铺,平时靠去周边村子收药材、再转手卖出赚差价过活。”
“陈家镇有个大地主,家里产业很多,我们隔壁的医馆也是他家的。我和姐姐小时候经常去医馆玩,跟着伙计们学照顾病人,还跟着看医师开药方,慢慢认了不少字。”
“后来,姐姐被陈地主看上了。” 阿亥的声音沉了下来,眼里泛起泪花,“他只用了几颗珍贵药材,就从我父母手里把姐姐换走了,让她做了小妾。”
“做小妾本不算什么大事,可陈地主脾气暴躁,经常打人,甚至还把姐姐…… 送去伺候其他显贵。”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有一次我偷偷去看姐姐,她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面色枯槁,眼神像死水一样,一点光彩都没有。”
“我把姐姐的情况告诉父母,他们却根本不管。我娘还说,‘既嫁从夫’,嫁出去的女儿就不是陈家的人了,死活都和他们没关系。” 说到这里,阿亥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流。
“姐姐嫁过去不到两年就没了,自始至终,我父母都没去看过她一次。”
“所以,我也就很害怕嫁人,父母每每提起,我都比较抵触。后来弟弟因为身体弱,又到了该娶妻的年纪,我父母一向疼他,想给他换些黄精、人参之类的名贵药材补身体,就又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想把我也嫁给陈地主。”
”所以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在父母眼里,我的价值,也就那么几颗药材而已。“
“我当时实在不甘心,就鼓起勇气,跟着一批从北面过来的流民跑了。” 阿亥擦了擦眼泪,“一开始还带着些银钱,钱花完了就开始流浪,流浪了几个月,被人贩子抓了去,再后来……”
她抬起头,看着家丰,眼里重新有了光彩:“就遇到了少爷。”
“你以前,确实受了不少苦。” 家丰轻轻叹气,“你放心,我会让里正和乡民团安排好,不让你那对父母进内村,不会再让他们打扰你。”
“谢谢少爷。” 阿亥微微一笑,眼神明亮,“这两年我过得很开心,就像换了一个人生,早就把以前的事忘了。”
“这样就好。” 家丰点点头,忽然想起之前的疑惑,“对了,你从进我房里伺候起居时,记得你当时换了发鬓,是自己挽的吗?”
他心里隐隐有些心疼 —— 这姑娘,该不会是自己给自己行的笄礼吧?
“我……” 阿亥的脸颊又红了,小声说,“那天我本来想自己挽发鬓的,可从来没做过,怎么都挽不好。后来大夫人看到了,她知道我要去伺候少爷,就帮我梳洗,还耐心教我怎么挽发鬓。”
她的眼里满是温柔:“大夫人特别温柔,我觉得…… 那才是‘娘’该有的样子。”
“我娘啊……” 家丰听到这里,心里稍稍宽慰了些。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女子自己挽鬓,就像后世一个人住院、一个人过生日一样孤单。
幸好,家丰有家人,不但照顾他,还照顾到了他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