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休息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外面隐约传来的、追击“异端”的喧嚣与骚动彻底隔绝。
赛琳娜跟在魏特曼身后,脚步略显虚浮。
左眼灵髓结晶被强制激活又强行终止的余波仍在体内窜动,带来一阵阵细微的眩晕与空洞感。
脸颊上,那道半凝固的淡金色“泪痕”如同烙印,提醒着她方才经历的挣扎与不堪。
房间比她想象的要宽敞明亮。
厚重的猩红色天鹅绒窗帘被金色的束带规整地挽起,冬日下午偏斜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毫无阻碍地倾泻进来,在光洁的深色木地板上投下大片温暖的光斑。
墙壁上挂着几幅描绘圣徒事迹的油画,角落摆放着生长茂盛的绿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高级熏香的气息。
这里与外面墓地的肃杀、教堂的无情形成了鲜明对比,是一种隶属于高阶神职人员的、低调而考究的奢华。
魏特曼径直走到窗前,背对着她,伸手将那本就敞开的窗帘又向两侧拢了拢,让光线更充分地涌入。
他就那么背对着窗户站着,挺拔的身姿在逆光中勾勒出清晰的剪影。
阳光在他银白色的铠甲边缘镶上了一圈耀眼的光晕,令他周身仿佛散发着微光,然而,他身影的核心部分却因逆光而沉浸在一种晦暗的朦胧之中,看不真切。
“坐。”他声音惯常,冷峻平稳,仿佛刚才墓地里那声低语的“够了”只是赛琳娜的幻觉。
赛琳娜依言在离窗不远的一张覆盖着软垫的高背扶手椅上坐下,圣裁之矛倚在腿边,双手放在膝盖上。
她垂着眼帘,等待着预料中的质询与训斥。
魏特曼沉默了片刻,终于再次开口,语调是标准的、毫无个人情感的官方辞令:
“我此次前来黑金城,首要任务,便是确认你的情况,赛琳娜·银辉审判官。你离开审判庭核心区域已久,行动轨迹与呈报记录存在诸多模糊之处。”
“审判庭内有一部分人,对此已有微词。”
他微微侧过头,阳光照亮了他半边冷硬的侧脸:“今日你能毫不犹豫,执行净化,展现了对教廷的忠诚,以及对自身职责的清醒认知。”
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如同早已准备好的脚本,每一个字都在赛琳娜的预料之中。
她甚至能在心里默念出接下来的内容——无非是强调忠诚、恪守教条、警惕异端思想的侵蚀...
然而,魏特曼的话锋在这里戛然而止。
他忽然向前走了两步,恰恰远离了那片将他笼罩的光晕,走到了房间内部光线相对均匀的地方。
周身的辉光散去,他整个人却因此显得比刚才逆光时更为清晰、真实,连铠甲上细微的划痕和脸上的纹路都一览无余。
他冰蓝色的眼眸落在赛琳娜身上,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审视与威严,而是关切的情绪。
他看着她,看着她脸上那道刺目的金色痕迹,看着她紧抿的嘴唇和低垂的、试图掩盖一切情绪的眼睫。
然后,他用一种低沉而温和的语气,轻轻唤出——
“...最近还好吗?小星星。”
这个几乎已经被赛琳娜遗忘在记忆角落的、只存在于遥远童年时期的私密昵称,如同一声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所有的戒备、委屈、愤怒和困惑,在这一刻仿佛被这简单的三个字击得粉碎。
她怔怔地看着魏特曼,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酸涩。
这是那个会面无表情下令处决“异端”,会冷酷地挑开她眼罩激活灵髓结晶的审判官魏特曼·银辉吗?
“...叔叔?”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魏特曼没有回应这个称呼,他走到她对面的扶手椅坐下,铠甲与椅背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炉火上,仿佛在组织语言。
“艾莉诺...她走得太急,也太亮了。”他突然提起了那个禁忌的名字,“像一道划破夜空的流星,燃烧自己,试图照亮一些根深蒂固的黑暗。”
赛琳娜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看到了问题,很多像她一样的年轻人也看到了。”魏特曼继续说着,“教廷...早已不是圣典中描绘的那个纯粹之地...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终于抬起眼,看向赛琳娜,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不再是纯粹的无情,而是沉淀着沉重和无力。
“我们这一代人...很多人,并非瞎子。但是...”他微微摇了摇头,“...我们选择了顺从。不是因为我们认同这一切,而是因为我们深知,试图去撼动这棵巨树,代价是什么。”
“艾莉诺...和那个铁岩男爵,他们的结局,就是答案。流血的,往往是最先醒来,并且试图呼喊的人。”
他的话语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赛琳娜早已千疮百孔的信仰。
魏特曼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我们被束缚得太深,家族、地位、信仰...甚至是恐惧,都成了枷锁。我们...早就老了,失去了那种力量。”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赛琳娜脸上,这一次,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希冀。
“但是,你们这一代或许不同,因为你们就站在历史的道口上。尤其是,那些‘局外人’到来的时候。”
他刻意加重了三个字的读音。
这也让赛琳娜瞬间明白了。
他知道赛琳娜这一路上看到的一切。
他也知道赛琳娜身边那个“局外”的存在。
“今天的这场‘净化’...”魏特曼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本身就是演给某些人看的一场戏。”
“审判庭里,盯着银辉家位置的人不在少数。你需要‘证明’你的忠诚,哪怕只是形式上的。而我,需要借此...堵住他们的嘴。”
他看着她,眼神锐利:“我不管那个跟在你身边的‘行商’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但我能看出,他...或者说他代表的力量,是这片沉寂泥潭里投入的一颗石子。”
“小星星。”他又一次用了那个昵称,语气沉重,“我们这一代做不到的事情,或许...你们可以。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像艾莉诺那样,独自燃烧殆尽。”
他站起身,结束了这番惊世骇俗的陈述,重新走回那扇彩窗之前。
“如果有机会,”他望着窗外黑金城鳞次栉比的屋顶,语气恢复了平淡,却意味深长,“我倒是真的挺想见一见...你的那位‘亲爱的’先生。”
魏特曼的目光,越过两百余米的距离,精准地投向远处,那座隶属于自由福音会的、稍显简朴的教堂钟楼顶端。
在那里,一道身披灰色伪装斗篷的身影,如同融入了石砌的栏杆与阴影之中。
斗篷之下,一心趴伏在地上。
他的右眼紧贴巨大的瞄准镜后,手中那一支tAc-50狙击步枪的金属枪身,泛着无情的黯淡光泽。
他特地让奥尼尔从军械库里,为他“借出”了这个大宝贝,以及...几发mK211弹,这是真正的大杀器,爆破、穿甲、燃烧一气呵成,足以在这百米之外轻易撕穿轻型装甲车,更遑论血肉之躯。
此刻,透过光学瞄具,十字分划清晰地定格在对面彩窗后,那个身着银白铠甲的身影——魏特曼·银辉的胸膛中央。
这支步枪早就在激光指示器的帮助下归零完毕。
一心搭在扳机护圈上的食指,只需要再施加微不足道的一点力量,击锤便会落下。
下一瞬间,那枚足以将人都拦腰打断的恐怖弹头,便会撕裂空气,跨越这短短的两百米距离,将窗后的身影连同他身后的彩窗一起,轰成一团混杂着血肉、金属与琉璃的烟花。
魏特曼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穿透了瞄准镜的层层镜片,精准地落在了潜伏于阴影中的一心脸上。
“又被发现了?”一心在心中暗自吐槽,嘴角却勾起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弧度。
这家伙的感知,敏锐得不像话,虽然毫不意外——毕竟赛琳娜也能做到。
但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力道微微松弛,甚至放到了扳机护圈之外。
因为他清晰地看到了,窗后不远处,安然无恙坐在椅子上的赛琳娜。
她侧脸的神色是平静的,甚至...在与魏特曼对话后,隐隐有种释然。
这就够了。
一心保持着瞄准姿势,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与对面教堂窗前那道同样静止的身影,隔着两百米的虚空,安静了望。
...
“珀尔修斯3-1,这是工匠小队,我们脱身了。这边有个兄弟手臂擦伤,医药费算你的。”
“哦,严重吗,要不要叫救护车。”
“当然要,晚点就愈合了。”
“你大爷——不过,感谢各位接下我的委托,今晚的麦酒算我的。”
“呃...可以换换吗?”
“不许挑三拣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