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滴融合了凤无涯与连璟心头血的精血没入龙骸之心,天地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被瞬间抽干。
那颗心脏,非但没有如预想中那般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力量,反而连最后一丝微光也彻底敛去,化作一块平平无奇的灰白石头。
恸骨那空洞眼眶中燃烧了千年的冷火,在这一刻,噗地一声,悄然熄灭。
支撑着它庞大身躯的意志仿佛被釜底抽薪,万吨重的骨架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咯”声,竟是缓缓地、一节一节地弯曲了脊梁,那巨大的龙头垂下,最终,整具龙骸朝着龙骸之心所在的位置,轰然跪倒。
那是一种彻底放弃的姿态,一种决定就此长眠,永堕沉沦的决绝。
凤无涯心头猛地一沉,连璟亦是眉头紧锁。
他们赌上了一切,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局?
就在所有希望即将崩塌的刹那,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掠出。
是雾姬。
她不知何时已来到龙骸之前,手中捏着一片薄如蝉翼、却泛着幽幽青光的蛇鳞。
正是那片曾唤醒沉睡石化的迟叟,属于青霓的逆鳞!
没有任何犹豫,雾姬将那片蛇鳞,决然地按在了恸骨低垂的、巨大的额心骨骼之上!
“嗤——!”
鳞片触及龙骨的瞬间,竟如干柴遇烈火,骤然燃烧起来!
但那火焰并非赤色,而是一蓬清冷如月的青色焰火。
焰光之中,一道微弱到几乎被风吹散的女声,带着无尽的疲惫与叹息,悠悠响起:
“……别让他们……重蹈覆辙。”
是青霓!是她留下的最后一缕残念!
这声音虽轻,落入恸骨耳中,却不啻于九天惊雷!
那已经熄灭了冷火的空洞眼眶深处,竟像是投入石子的死水,猛地泛起一圈圈剧烈的涟漪!
它那垂下的巨大头颅霍然抬起,空洞的眼眶死死“盯”着前方,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看到了某个遥远的背影。
“你……你也记得?”
恸骨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咆哮,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孩童般的迷茫与颤抖,“那个……答应带我们去看海的人?”
话音未落,地面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如同有巨物在地底苏醒。
“嘎啦……嘎啦……”
不远处的岩壁裂开一道缝隙,一个佝偻得几乎与地面平行的枯瘦老者,竟从那狭窄的石缝中一点点“挤”了出来。
他全身的皮肤干裂如龟甲,上面密密麻麻,竟像是被利刃一刀刀刻满了无数古老而扭曲的符文。
他每向前挪动一步,身上便有细碎的石屑簌簌剥落,仿佛他本身就是一座行走的古老石雕。
凿文叟!
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伸出那长而弯曲、宛如石刃的指甲,在那巨大的龙骨胫骨上,用力划动。
金石交错之声刺耳无比,一行行蕴含着天地至理的文字,竟被他硬生生刻了上去:
“契约成立,需三证齐备。”
“血证,以神魔之血为引,汝等已有。”
“忆证,以不灭执念为钥,汝等亦有。”
“尚缺最后一证——愿证。”
凿文叟刻完,抬起那张看不清五官的脸,仿佛在环视众人。
指甲再度划下,留下了最后一个触目惊心的问题:
“可有生灵,自愿献骨为基,以血肉为壤,承此新生?”
献骨为基!
这四个字如万钧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意味着,需要有一个活生生的生灵,自愿将自己的身躯彻底奉献给这片死地,化作第一捧“活土”!
四周陷入了一片死寂。
谁愿意?
谁能如此伟大,放弃自己的生命,去成全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就在这时,一声极轻微的、骨骼摩擦的声响打破了沉默。
人群中,那个浑身开始出现灰色石化斑块的灰孩,颤抖着,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甘。
他走到巨大的龙骨前,伸出那只已经半石化的、冰冷的手,轻轻按在了龙骨之上。
“我……我不想变成一块不会说话的石头死去……”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我想……留下一点自己的声音,哪怕只是一点点……”
话音落下的瞬间,灰孩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石化!
灰色从他的脚底疯狂蔓延,吞噬了他的血肉、他的生机,转瞬间就将他变成了一座栩栩如生的石像。
然而,就在他彻底凝固的前一刹那——
“嗡!”
他心脏的位置,猛地爆发出一点璀璨至极的绿光!
那是稷灵籽!是在他体内早已生根发芽,蕴含着无尽生机的神物!
这一点绿芒,仿佛是点燃整个世界的火种!
它顺着灰孩的手臂,疯狂涌入龙骨之内,沿着那庞大骨架的每一寸纹理闪电般蔓延!
“咔嚓!”
距离灰孩最近的一截龙骨肋骨,应声而裂!
但并非崩碎,而是在裂缝中生出了一根虬结的、宛如老树盘根的枝干。
枝干向上生长,竟幻化成一个形如捧灯老妪的奇特树形,在枝干的顶端,托举起一团幽幽燃烧的绿色灵火!
第一株“骨灯树”,诞生了!
“吼——!”
恸骨仰天发出一声震彻寰宇的长啸!
这一次,不再是悲鸣,而是新生的咆哮!
轰!轰!轰!
它那跪倒的庞大身躯轰然炸裂,亿万块碎骨如星辰爆散,却又在下一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牵引、重组!
这不再是简单的重塑龙形,而是一场惊天动地的自我解构!
它那长达万里的脊椎骨被猛地抽出,化作一道贯穿整个南荒禁地核心的苍白长廊,横亘于深渊之上!
沿途那数以百万计的细小骨节,如同被种下的种子,每一节都迸发出嫩绿的新芽,在绿芒的催动下,转瞬间就疯狂生长成一株株参天的骨灯树!
一时间,百万灯树齐燃,光芒汇聚成河,宛如一条璀璨的星河,自九幽地底倒灌人间!
凤无涯盘坐在那“灵脊长廊”的起点,双目紧闭,万象点灵图的最高权限被她悍然引动!
她的神魂在这一刻无限拔高,与脚下这条新生的、纵贯南荒的灵脉地气,轰然绑定!
她成了这片新天地的“灵心”!
她睁开双眼,神光湛然,沉声开口,声音通过灵脉传遍南荒每一个角落:
“从此刻起,此域不称‘禁地’,而名‘活土’!”
“凡饮黑泉者,可净怨毒,重塑灵根!”
“凡踏灵脊者,可通神感,顿悟玄机!”
“凡居南荒者,不分人妖,皆享灵气反哺,共沐新生!”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天空中,一群被禁地毒瘴侵蚀得羽毛脱落的飞鸟掠过长廊上空,被那骨灯树的光芒一照,竟发出一声声高亢的鸣叫!
它们残破的羽毛瞬间染上一层璀璨的金色,落地之后,竟化作一尊尊振翅欲飞的金雕灵卫,沿着灵脊长廊开始巡游!
远处,一座早已枯死的万丈石山,在光雨的滋润下,岩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猛然裂开!
一条通体披着厚重岩甲、长达千米的地蚓巨兽,从山体中钻出庞大的身躯,它没有丝毫暴戾之气,反而温顺地沿着新生的灵脉缓缓游弋,用自己的身躯守护着这片刚刚诞生的地气!
仪式终了。
恸骨最后剩下的一块颅骨,也是承载了青霓残念的那块,缓缓飘至凤无涯面前,光芒一闪,竟化作一枚古朴的骨符,自动烙印在了她的掌心,带来一阵温润的触感。
它最后的声音,带着释然与庄重,在凤无涯的灵魂深处回荡:
“若有一日你背弃此誓……这万里山骨,便是你的棺椁。”
随即,最后一丝意念彻底消散,归于天地。
深渊之上,归源舟内,那巨大的星盘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只见星盘之上,一道崭新的、无比璀璨的灵脉光带,从南荒禁地的位置疯狂延伸,其指向的尽头,竟与遥远的京师皇陵地脉,隐隐产生了某种玄妙的共鸣与连接!
而那颗一直盘踞在天外,代表着凤无涯与连璟命运的双螺旋星辰,此刻已悄然滑入了玄凰大陆的天轨之内。
它没有停留在南荒上空,而是越过万水千山,精准地悬停在了皇城正上方,如同神只之眼,静静地俯瞰着那座大陆的心脏。
连璟望着窗外那被灵脊长廊照亮的、不再黑暗的天际,感受着星盘的异动,低声自语:
“它在等我们回去。”
深渊的万古黑夜,在这一刻被彻底驱散。
磅礴的生命光辉从南荒大地的最深处喷薄而出,将整片天空渲染成一片璀璨的琉璃白。
这光芒冲破了禁地的疆界,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将周遭数千里的黑暗,都映照得恍如白昼。
这片曾被诅咒的土地,在长夜的尽头,竟比世上任何一处,都更先迎来了属于它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