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绝望的嘶吼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喉咙。
大地不再是震颤,而是剧烈地、疯狂地抽搐,如同濒死巨兽最后的痉挛。
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隙在南荒的土地上狰狞地张开,喷涌而出的不是岩浆,而是浓稠如墨的黑雾!
“嗬……嗬嗬……”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一只只干枯、扭曲的手臂从地缝中探出,紧接着是同样干瘪的头颅。
那些从地底爬出的“人”,早已不能称之为人。
他们身形佝偻,皮肤紧紧绷在骨骼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活尸。
最骇人的是他们的喉咙,那里没有喉结,只有一道横贯脖颈的狰狞裂口,此刻正不断向外喷吐着黑雾,发出不似人声的嘶鸣。
“归位!归位!归位!”
千万个沙哑、空洞的声音汇成一股足以撼动神魂的音浪,整齐划一,冰冷无情。
这不是感染者失去理智的嘶吼,更像是一支从地狱深处开拔而来的军队,在回应着某个至高无上的号令!
“不对!”连璟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抓住了关键,“他们不是感染者!‘归位’……这不是嘶吼,是军令!他们是……前朝的殉葬者!”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些人是被那口逆气古井唤醒的沉睡亡魂,他们的腐朽身躯,此刻竟成了井域对外传达意志的媒介,一个个活生生的传声筒!
黑雾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生机断绝。
凤无涯银牙紧咬,在这片污秽的死亡气息中,她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截然不同的力量。
她猛然抬头,望向天际那轮冰冷皎洁的启明青月。
月华如水,清冷孤高,却带着一丝不容侵犯的凛然神性!
凤无涯福至心灵,她闭上双眼,调动体内刚刚觉醒的力量,将神识与漫天月华相连。
刹那间,她仿佛化身青月,俯瞰着这片被黑雾侵蚀的大地。
她心念一动,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青色月光从天而降,精准地射入一团最浓郁的黑雾之中。
“滋——”
如同滚油泼雪,那团足以让凝神境修士瞬间化为脓血的黑雾,在青月光辉的照耀下竟发出了凄厉的尖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净化!
有用!
凤无涯眼中精光爆射,当机立断,声音裹挟着灵力传遍整个南荒边境:“南荒全境听令!点亮所有骨灯树,以树为阵,引青月之光注入地脉!结成光茧大阵,阻断黑雾蔓延!”
命令一下,霎时间,遍布南荒山野的千万株骨灯树仿佛接到了无声的召唤,齐齐绽放出柔和而坚定的光芒。
这些以兽骨培育而成的奇特树木,此刻竟成了引导月华的最佳导体。
光芒汇聚,在南荒地表之下形成了一张巨大的光网,如同一枚倒扣的巨茧,将井域的污染强行隔绝在内。
然而,这只是权宜之计。
凤无涯深知,封印不破,井域不平,南荒终究会沦为人间鬼蜮。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决绝,望向那口仍在不断喷吐逆气的古井核心。
“连璟,护我!”
话音未落,她已盘膝坐下,双手结出一个玄奥的法印,竟是要以自身为媒,强行窥探那最后一重封印的秘密,预判井域核心是否还存在那传说中的“潜在灵基”!
新觉醒的力量被她催动到了极致,神识如同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悍然刺入井域深处!
凤无涯的脑海瞬间炸开!
没有预想中的核心,也没有所谓的灵基。
她的神识所及之处,竟是一片由骸骨与执念熔铸而成的炼狱!
整口逆气古井,赫然是由整整九万具战死者的遗骸强行熔炼而成!
每一寸井壁,每一缕逆气,都浸透着他们永不消散的怨毒与执念!
“放我们走……”
“我们只想安息……为何要点化我们成魔……”
“杀!杀光他们!”
“别再碰我们了……好痛……”
无数亡灵的低语、诅咒、哀求、不甘,如同亿万根钢针,疯狂地刺入凤无涯的意识海。
她娇躯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一缕鲜血顺着光洁的额头缓缓滑落。
就在她即将被这股庞大的负面意念彻底吞噬,神魂崩裂之际,一道微弱却无比纯净的意念,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这无尽的黑暗。
“救救……孩子……”
是谁?是谁在求救?!
“无涯!”
一声焦急的呼唤将凤无涯濒临崩溃的意识拉回一丝。
连璟一把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拥入怀中,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两人之间的双生契催发至最危险的“焚身之境”!
“以我之血为引,以我之魂为桥!同生共死,神魂同舟!”
连璟的精血混合着凤无涯的,在契约之力的作用下逆流而上,竟化为一道璀璨的血色长虹,悍然冲入逆气古井!
两人的精血在井域上空交融,竟在狂暴的意识海中,强行构建出了一座连接彼此、直通井底的临时“心桥”!
有了连璟分担的庞大压力,凤无涯终于得以喘息。
她借由这座“心桥”,视线穿透了层层骸骨与怨念的阻隔,终于看清了井底的终极真相!
她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
那哪里是一口井!
那分明是一具巨大到超乎想象的“灵胎容器”!
容器之中,没有煞气,没有魔头,只有无数黯淡的光点在沉睡。
那是……万年之前,一场浩劫之中,所有被强行剥离了灵性的器物残魂!
刀枪剑戟、鼎炉丹书、神兵法宝……一个文明所有的灵性造物,它们的“魂”,都被囚禁在这里!
而那位神秘的玄牝,她根本不是在镇压什么惊天煞气!
她是在用自己仅存的魂魄之力,苦苦封存着这场文明悲剧的最后火种!
就在凤无涯窥破真相的瞬间,天穹之上,那轮启明青月猛然剧烈震颤起来!
一道前所未有明亮的光影自月中投下,不偏不倚,正好笼罩住整片锁龙岭山脉。
光影之中,锁龙岭那连绵起伏的山脉轮廓,竟与凤无涯体内的经脉走向,分毫不差,完美重合!
千里之外,一座观星高台上,一直闭目打坐的云笠客猛然仰天,喷出一口鲜血,眼中满是骇然与狂喜。
他身前的竹简无风自动,一排排崭新的血字疯狂浮现:“血脉既归,旧帝当诛!”
与此同时,遥远的京师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
皇陵上空,乌云翻滚,电闪雷鸣。
那深埋地宫中的凤袍女尸,已然完全坐直了身体!
她双手结出一个与凤无涯截然不同却又隐隐同源的诡异法印,周身浮现出无数与【万象点灵图】极为相似的符文锁链。
那些锁链的另一端,竟深深扎根于大地深处,此刻,正被她一根、一根地,从大周的龙脉中强行拔出!
井域之旁,凤无涯缓缓睁开双眼。
两行泪水,混着额角的鲜血,蜿蜒滑落。
她没有看身边的连璟,也没有看脚下的井域,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北方,京师的方向。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悲凉与决然。
“原来……你不是我的祖先……”
“你是……第一个失败的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脚下的大地,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呜咽。
那声音,不似山崩,不似地裂,反而像一个刚刚降生的婴儿,发出的第一声啼哭。
凤无涯猛然低头。
她看见,一株刚刚破土而出、仅有尺高的骨灯树嫩苗,它那柔嫩的白色根须,竟如有生命般,紧紧地、依恋地缠住了她的战靴。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那光秃秃的树干之上,竟缓缓浮现出一张模糊不清的稚嫩脸庞。
那张脸的嘴唇微微翕动,用一种神魂才能听见的共鸣,吐出了两个字。
“妈……妈……”
这声音仿佛一个信号。
一瞬间,整片南荒,千万株骨灯树同时发出了轻微的颤鸣。
整座与她经脉同源的锁龙岭山脉,仿佛在这一刻活了过来,用一种宏大而又稚嫩的意志,齐声呼唤着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