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谈站在殿门口,手中竹片匕首尚未收起。他低头看着那柄非金非木的短刃,边缘泛着一层极淡的蓝光,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陈砚坐在案后,目光落在他手上。
“你带回的账册呢?”
韩谈递上焦黑残页。纸面干裂,字迹模糊,几乎无法辨认。陈砚接过,指尖摩挲表面,忽然抬眼,“用匕首试试。”
韩谈一怔,“这东西碰过邪墨会显字,可……若不是邪墨呢?”
“试了就知道。”陈砚声音不高,却没给犹豫的余地。
韩谈将匕首轻轻压在纸上。起初毫无变化,他正要收回手,纸面突然浮出细密纹路——是字。一行行荧蓝色小楷浮现,排列整齐,最末落一个“赵”字暗印,形如印章。
陈砚伸手按住那“赵”字,指腹来回扫过。印痕不散,触感比墨深,像是刻进去的。
“这不是普通隐墨。”他说,“是用含铁矿粉写的,遇特定材质才显。骊山地底挖出的那种黑铁,就能激它现形。”
韩谈抬头,“所以这匕首……真是从陨石里来的?”
话音未落,云姜推门而入。她手里拎着药囊,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取下铜片覆在眼前,绕到陈砚侧前方,盯着那匕首看了几息。
“不是纯陨铁。”她说,“你看它的共振频率。”说着抽出听诊器,贴在匕首侧面,耳朵凑近另一端。
片刻后她直起身,“内部有纤维层,压制得很紧。我猜是把陨铁磨成粉,混进某种植物茎秆浆液里,再压制成型。这种工艺……只有骊山陵下三百丈的工匠能做。”
陈砚问:“谁做过?”
“张五。”云姜说,“你名单上的那个。”
陈砚没说话,从袖中取出那枚抄录简,放在案上。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张五。
他盯着这两个字看了一会儿,对门外侍卫道:“去传匠籍营,让张五即刻入宫待命。”
命令下去后,殿内安静下来。
云姜走到陨石残页前,再次用滤光片观察荧光色泽。这次她发现蓝光中有细微断点,呈规律性间隔。
“这不是随便写的。”她低声说,“这些字可能是按某种序列排布的。比如时间、地点、数量。”
韩谈立刻翻看其他残页,找出三处同样带有“赵”字暗印的地方。四段文字并列摆放,果然能拼出一条线:岁贡八千石,分三批运,经陇西、北地、上郡,最终汇入咸阳东市一处私仓。
“这不是贪墨。”陈砚开口,“这是系统性的截流。地方官只是经手人,背后有人统一调度。”
“赵高。”韩谈说。
陈砚摇头,“现在还不能定论。但这个人知道怎么处理陨石材料,也知道如何书写隐形账目。他身边一定有熟悉骊山工程的人。”
云姜忽然想到什么,“陛下,您有没有保存当年从骊山带出的核心碎片?”
陈砚看了她一眼,起身走向寝殿方向。不多时,他带回一块拳头大小的黑色石块,表面坑洼,中心有一道裂缝。
“就这一块。”他说,“当时埋在龙床夹层,外面包了三层铅箔。”
云姜戴上麻布手套,小心接过石头,用听诊器探其内部。半晌,她点头,“还有微弱震动。能量没完全熄灭。”
“能激活吗?”
“需要媒介。”她看向那柄竹片匕首,“如果这匕首真由陨石粉压制而成,它可能和核心同频。插入裂缝,或许能触发反应。”
陈砚没多想,直接拿起匕首,走向偏殿中央的青铜盘。他将陨石放上去,再缓缓把匕首插入裂缝。
咔。
一声轻响,像是齿轮咬合。
整块陨石开始发出青光,不刺眼,也不扩散,只在表面流转。接着,空中出现星点,一颗接一颗亮起,连成线条,勾勒出某种结构轮廓。
韩谈退了一步,“这是……地下图?”
“不止。”云姜走近,用手虚划星图轨迹,“你看这些节点分布,对应的是咸阳地下的水脉、暗道、通风口。这不是普通的建筑图,是一个完整设施的布局。”
陈砚盯着星图中心区域。那里标注了一个圆形大厅,周围环绕九个扇形分区,分别写着“水利”“冶金”“光学”“机关”等字样。
“皇家科学院。”他低声道。
这个名字他记得。始皇晚年曾提过一次,说要在关中建一座集百家之长的秘所,专研强国利器。后来这事没了下文,史书也没记载。
原来藏在这里。
星图持续投影了约一刻钟,渐渐变淡,最终消失。陨石恢复沉寂,匕首也失去光芒。
“图纸的位置确定了。”陈砚说,“渭水南岸,祭坛旧址下方。”
韩谈立刻请令带队勘察。陈砚摆手,“先别动。我们现在只知道位置,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机关或者封存危险。贸然打开,可能引发塌方或毒气泄露。”
云姜补充:“而且,那匕首能激活陨石,说明它不只是钥匙,还可能是解码器。我们需要弄清楚它的全部功能。”
陈砚点头,“等张五来了再说。”
三人退回主殿等候。期间无人多语。韩谈站在角落,时不时看一眼匕首;云姜则反复检查药囊里的工具,确认滤光片、听诊器、震频记录竹片都在。
半个时辰后,内侍通报张五已到,在殿外候见。
陈砚让他进来。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衣衫洗得发白,手指粗大,掌心全是老茧。他走路有点跛,右腿似乎受过重伤。
“草民张五,参见陛下。”声音沙哑,却不慌。
陈砚指着桌上陨石与匕首,“你认得这两样东西吗?”
张五走近,只看了一眼,脸色变了。
“这是……熔接体?”他伸手想碰,又缩回,“不可能。这种配方早就失传了。我师父临死前烧了所有记录。”
“你是怎么学会的?”
“我爹是骊山匠头。”他说,“他负责把陨铁磨粉,混合竹浆压制。一共做了七十二把匕首,说是给公子胡亥防身用的。后来胡亥死了,这批东西全被收走。我以为都毁了。”
陈砚问:“你知道它们有什么用?”
“不仅能显隐墨,还能开锁。”张五说,“每一把都对应一个频率。只有正确的那一把,才能启动真正的机关。”
“真正的机关?”
“就是图纸上画的那个地方。”他抬头看向虚空,仿佛还能看见刚才的星图,“我爹说过,地下有个门,要用‘血引竹’才能打开。血是持匕者之血,竹是陨铁压制的竹片。”
殿内一时无声。
陈砚忽然转身,抽出匕首,在指尖划了一下。血珠渗出,滴在匕首刃部。他再将匕首靠近陨石。
嗡——
轻微震动响起。
陨石再次发光,比上次更亮。星图重现,并且多了新内容:在科学院大厅深处,出现一间密室,门上刻着“天工开物”四字篆文。
“找到了。”云姜说。
陈砚立即下令封锁渭水南岸祭坛区域,仅准韩谈、云姜、张五随行。其余人不得靠近。
夜深时分,四人抵达现场。地面杂草丛生,只剩半截石基。张五绕行一圈,蹲在东南角,用手摸了摸一块青石。
“这儿。”他说,“下面是空的。”
韩谈命人撬开石板,露出一道铁门。门中央有个凹槽,形状与竹匕完全吻合。
张五提醒:“要血。”
陈砚再次割破手指,将血涂在匕首上,插入凹槽。
铁门缓缓开启。
里面没有灰尘,空气也不腐。中央石台上放着一只玉匣。打开后,是一卷帛书。
展开一看,正是完整的“皇家科学院”设计图。九大分科布局清晰,每间实验室都有详细构造说明。
云姜翻到最后一页,忽然停住。
帛书背面有字。很小,朱砂写成,排列整齐:
“赵偃,生于秦王政七年三月初九,甲子轮回,命格应劫。”
陈砚盯着那行字,久久未动。
赵偃。
赵高的本名。
始皇不仅知道他的存在,还记下了他的生辰,甚至标注“命格应劫”。
这意味着什么?
他不是偶然上位。
他是被算进去的。
“这图是谁画的?”陈砚问张五。
“我不知道。”张五回答,“但我爹说过一句话——‘有些棋子,一开始就在盘上。’”
陈砚把帛书翻过来,又翻过去。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科学院平面图的一个角落。
那里标着一处供水系统,连接着外部水渠。而那个接口位置,恰好与匠籍营的丙位七号井处于同一水脉线上。
他放下帛书,对韩谈说:“明日卯时,调张五入营,重审丙位七号井水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