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世界刮起的狂风,终究是不可避免地卷进了这座看似平静的四合院。院门口那棵老槐树的叶子还没落光,几张大字报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贴上了斑驳的灰墙,墨汁淋漓,带着一股生硬的杀气。
第一个跳出来的,是后院的刘海中。这个锻工出身的七级工,膀大腰圆,力气足,脑子却总像是缺了根弦,对“当官”有着近乎执念的渴望。也不知他从哪儿淘换来一套半旧不新的仿制军装,洗得发白,却熨烫得异常挺括,整天套在身上。左臂上那个红袖标,更是戴得端端正正,仿佛那不是一块布,而是无上的荣光。
他觉得自己“进步”的时刻终于到了。
天刚蒙蒙亮,他就在中院扯开了嗓门,召集了院里几个平日里就有些游手好闲或者同样心思活络的年轻人。“都精神点!跟着我学习最新社论!”他手里挥舞着一份报纸,唾沫星子在晨光中飞溅,声音洪亮得能震下房檐的灰。念到激昂处,他胸脯挺得老高,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挑衅地瞟向易中海家那扇紧闭的房门。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过去你易中海是院里的一大爷,管东管西,现在,该换换章程了!
前院的许大茂,又是另一番光景。他没像刘海中那样张扬,穿着还是往常那身蓝色的卡其布工装,但眼神里的活泛劲儿藏不住。他像只夜里出没的黄鼠狼,悄默声地挨家串门,递根烟,说几句体己话,可那话里话外,总带着钩子。
“赵婶,您可是咱院里的老住户了,过去有些事儿,您心里最清楚吧?比如……某些人是不是总摆着一大爷的架子?”他压低了声音,眼神往中院示意。
或者找到傻柱对门的邻居:“您瞅瞅傻柱,天天从食堂带饭盒,那香味儿,啧啧,谁知道是不是占了公家的便宜?这就是蛀虫啊!”
他尤其“关心”易中海和傻柱,私下里小本子上记得密密麻麻,收集着各种或真或假、或大或小的“黑材料”。他知道,扳倒了这两个,他许大茂在院里说话才能更有分量。他时不时在院子里阴阳怪气地来上两句,不指名道姓,却像往平静的水塘里扔小石子,总能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有些人啊,别以为过去当个一大爷就了不起了,那都是旧社会的残余!思想深处有没有问题,还得好好查查!”
“还有那整天掂大勺的,仗着点手艺,鼻孔朝天,我看就是资产阶级享乐思想作祟!”
傻柱那炮仗脾气,一点就着。有两次听见许大茂在那指桑骂槐,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教他做人”,都被易中海从身后死死拽住了胳膊。
“柱子!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什么?”易中海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回去!干你的活去!”
傻柱梗着脖子,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但最终还是被易中海连推带搡地弄回了屋。他知道,一大爷是为他好,这年头,动手的亏吃不起。
面对刘海中的蠢蠢欲动和许大茂的煽风点火,易中海表现出了一种远超常人的沉稳。他依旧是那副模样,穿着洗得发白但干净整齐的中山装,提着那个用了多年的铝饭盒,按时上下班。脸上的皱纹像是刀刻的,更深了,眼神里也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凝重和警惕。
但他没有慌乱,更没有像刘海中那样上蹿下跳。他既不公开对抗,去争辩什么,也没有随波逐流,加入到那些喧嚣中去。他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在轧钢厂的车床前,一站就是一天,车出的零件依旧精度极高;回到院里,该挑水挑水,该去看望后院的老太太照去不误,仿佛外面的喧嚣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当刘海中终于按捺不住,在中院摆开架势,想要组织一场针对他“封建大家长作风”的批判会时,院里不少人都被叫了出来,气氛有些紧张。
易中海站在自家门口,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意气风发的刘海中脸上,既没有愤怒,也没有畏惧,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缓慢而清晰地说:
“我易中海,在院里住了几十年,在轧钢厂干了一辈子钳工。我不敢说自己是多么了不起的人,但我敢拍着胸脯说,我没做过一件对不起良心、对不起国家、对不起街坊四邻的事。”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砸在人心上:“组织上怎么调查,我都接受,也配合。但是,现在厂里的生产任务紧,国防、建设,都等着咱们的零件。我没空,也没心思参加这些。”
他指了指自己放在脚边的工具包:“有这工夫,我不如回厂里,多车几个合格的零件。那才是正经营生。”
说完,他不再理会脸色涨红的刘海中,提起工具包,转身就出了院门,往轧钢厂的方向走去。那背影,挺直,甚至有些倔强。
院子里一时鸦雀无声。易中海这番话,没什么大道理,却像一块沉重的压舱石,让许多被煽动起来、或者本就观望的人心里顿时清醒了不少。是啊,易师傅是什么人,院里住了几十年,谁家有点难处他没帮过?厂里技术更是顶呱呱,这样的老师傅,能有什么问题?
更何况,林家虽然搬走了,可李秀兰林主任隔三差五还回来看看老街坊,问问有没有困难。林向军那穿着公安制服的身影,也偶尔会在胡同口出现。这些,都像一道无形的屏障,让刘海中、许大茂之流不敢做得太过分。
因此,尽管刘海中上蹿下跳,许大茂暗地里煽风点火,四合院的基本盘,靠着易中海的沉稳威望和林家残留的影响力,还算维持着稳定。大多数人家,尤其是那些本分过日子、靠手艺吃饭的工人家庭,心里还是信服易中海,同情易中海,持着观望态度,不愿意轻易就被裹挟进去。
易中海用他的方式,守住了这座院落在风暴初起时的最后一份体面和秩序。但谁都知道,这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已然汹涌,下一次更大的风浪袭来时,这脆弱的平衡还能维持多久,谁心里也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