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凯把卡车停在检修车间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他推门进去,只见老郑蹲在地上,手里攥着个扳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旁边的小王红着眼圈,手里捏着张揉皱的派工单。
“凭啥把去山西拉煤的活儿给张磊?那趟线我跑了三年,闭着眼都能走!”老郑的声音带着股火气,“就因为他是杨厂长侄子的同学?这也太欺负人了!”
小王叹了口气:“郑师傅,李主任都点头了,咱还能说啥?这阵子厂里都这样,跟杨厂长走得近的,啥好事都占着。”
周凯心里沉了沉。老郑是运输队的老资格,技术过硬,跑长途从没出过差错,这次去山西的活儿是肥差——不仅有额外的粮票补助,还能路过供销社,用工业券换点紧俏货。这么好的差事,没落到老郑头上,反而给了刚转正没多久的张磊,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派系争斗的牺牲品。
“李主任咋说?”周凯蹲下身,帮着捡起地上的零件。
“还能咋说?”老郑狠狠把扳手往地上一摔,“李主任说‘忍忍’,可这忍到啥时候是头?前阵子发防寒服,杨厂长车间的人全是新棉花的,咱运输队的,全是旧棉花翻新的,这不是明着欺负人吗?”
周凯没接话,心里却明镜似的。李怀德和杨怀民的争斗,已经从“争权”蔓延到了“争利”,而底下的工人,成了这场争斗里最无辜的棋子。你站李怀德这边,就别想从杨怀民手里捞好处;你往杨怀民跟前凑,李怀德自然也不会给你好脸色。
就像傻柱。
周凯下午去行政科交报表,正好撞见傻柱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张布票,脸上带着得意。行政科的老王拍着他的肩膀,笑得一脸谄媚:“柱子,这布票可是特批的,杨厂长特意跟我打招呼,说你在厂长食堂辛苦,得给你点补贴。”
傻柱看见周凯,扬了扬手里的布票:“凯哥,回头给你家俩小子做件新褂子?”
周凯看着他,忽然问:“你后勤处的福利,咋让杨厂长批?”
傻柱脸上的笑僵了一下,挠着头说:“杨厂长体恤职工,不管哪个部门的,只要干得好都有奖励。”他说着,像是怕周凯追问,匆匆忙忙走了,背影透着点不自在。
周凯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傻柱是后勤处的人,却一门心思往杨怀民跟前凑,李怀德嘴上不说,心里能痛快?上次傻柱想申请自行车票,找李怀德签字,李主任直接把申请扔了回去,说“厂长食堂的大厨,还缺直行车?让杨厂长给你批呗”,话里的嘲讽藏都藏不住。
这就是站队错了的代价。
傍晚去食堂打饭,周凯终于明白老郑为啥窝火。今天的细粮全给了炼钢车间,运输队的窗口只有粗粮窝窝头和白菜汤,连点油星都没有。小张啃着窝窝头,含糊不清地说:“听说杨厂长车间的人,今天中午吃的是红烧肉,还是傻柱做的。”
周凯抬头望去,只见傻柱端着个托盘从厂长食堂出来,里面果然有红烧肉、白面馒头,甚至还有一小碟鸡蛋羹。他正想往炼钢车间走,被李怀德堵了个正着。
“傻柱,你这是给谁送的?”李怀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寒意。
“给……给杨厂长送的。”傻柱有点结巴,下意识地把托盘往身后藏了藏。
“后勤处的粮票,养肥了生产科的人?”李怀德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托盘里的饭菜,“我倒是忘了,你现在是杨厂长的人,眼里哪还有后勤处的规矩?”
傻柱的脸涨得通红:“李主任,你这话啥意思?我就是……就是按吩咐办事。”
“吩咐?”李怀德上前一步,几乎贴着他的脸,“谁的吩咐?杨怀民的?还是你自己想攀高枝的心思?我告诉你傻柱,这厂长食堂的主厨位置,是后勤处给你的,你要是忘了本,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连食堂打饭的师傅都停了手。傻柱被骂得抬不起头,最后咬着牙,没敢回嘴,端着托盘匆匆往炼钢车间走,背影比早上看见时,佝偻了不少。
周凯看着这一幕,忽然想通了为啥后期杨怀民斗不过李怀德。杨怀民太急功近利,总想用“打压对手”来立威,却忘了底下的工人要的是实在——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谁能给他们公平,他们就向着谁。
而易中海,就是杨怀民最忠实的“拥护者”。
周凯晚上替小张顶班,去车间送零件时,正好听见易中海在给炼钢车间的工人开会。老头站在机床旁,唾沫横飞地说:“杨厂长这是为了咱好!现在紧点,是为了以后能天天吃白面馒头!谁要是跟李主任那伙人搅和,就是拖厂里的后腿,就是跟社会主义过不去!”
底下的人大多低着头,没人吭声。周凯认得其中几个,都是以前四合院的邻居,被易中海弄进厂里当学徒的,如今成了他“表忠心”的工具。
“易师傅说得对!”一个年轻工人突然喊,“谁不服杨厂长,就是不服我们工人阶级!”周凯一看,是前院的小赵,当初被易中海塞进厂里,现在成了他的“跟屁虫”。
易中海满意地拍了拍小赵的肩膀,继续说:“往后,谁要是发现后勤处的人搞特殊,直接报给我,我去找杨厂长反映!咱们工人阶级,就得团结一心,跟那些搞小团体的斗争到底!”
周凯悄悄退了出来,心里一阵反胃。易中海这哪是“拥护”,分明是借着杨怀民的势,在院里和厂里都树立自己的权威。他把那些年轻工人当枪使,自己却躲在后面捞好处——听说他最近从杨怀民那里弄了不少紧俏票证,全偷偷换成了钱,藏在家里的炕洞里。
而傻柱,就是这场争斗里最可悲的人。他本是后勤处的人,却被易中海撺掇着站到杨怀民那边,以为能攀高枝,却不知道自己早就成了李怀德的“眼中钉”。周凯听说,后勤处正在统计各食堂的粮票消耗,傻柱负责的厂长食堂被单独列了出来,说是“要严查浪费”,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冲着傻柱来的。
“凯哥,你说傻柱咋就这么糊涂?”小张在旁边修轮胎,忍不住叹气,“跟着李主任,至少能落个实在,跟着杨厂长,除了听几句好话,啥好处没捞着,还得罪了人。”
周凯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卡车换机油。月光透过车间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他忽然想起刚进厂时,李怀德跟他说的话:“在厂里混,别光看谁的官大,得看谁能护住你。”
现在想来,这话真是一点不假。杨怀民像团火,看着旺,却烧得快,还容易烧到自己人;李怀德像块铁,看着冷,却扎实,能给底下的人挡风雨。
难怪后期杨怀民会输。他拉拢的,大多是易中海这种“投机者”,和傻柱这种“糊涂虫”;而李怀德身边,却多是老郑这种踏实干活的人,和运输队这些念旧情的工人。人心向背,从来都不是靠喊口号能换来的。
深夜回到家,秦怀茹还在灯下缝衣服。小金茹已经睡熟了,怀里还抱着给钢蛋做的布老虎。铁蛋和钢蛋并排躺在小床上,呼吸均匀,小脸红扑扑的。
“咋回来这么晚?”秦怀茹放下针线,给他端来碗热汤,“我给你留了两个白面馒头,在灶上温着呢。”
周凯接过汤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淌下去,心里的憋闷散了不少。他把厂里的事跟秦怀茹说了,秦怀茹听完,轻轻叹了口气:“傻柱也是可怜,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
“路是他自己选的。”周凯擦了擦嘴,“咱不管别人,守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他知道,这场争斗迟早会有个了断,而他能做的,就是站在旁边,不掺和,不站队,守好运输队的本分,护好身边的人。
窗外的月光越来越亮,照在院里的篱笆上,像镀了层银。周凯看着熟睡的孩子们,心里忽然无比踏实。不管厂里斗得多凶,不管谁输谁赢,只要这盏灯还亮着,只要一家人还在一块儿,日子就总能过下去,而且会越过越好。
至于那些争斗中的人,不管是野心勃勃的杨怀民,还是老谋深算的李怀德,抑或是被裹挟其中的易中海和傻柱,他们的结局,早在自己选择站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