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横死梅林的尸首,次日清晨便被洒扫的宫人发现。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速传遍六宫,在原本就因莞贵人甄嬛之死而人心惶惶的后宫,又投下了一枚重磅惊石。
宫中内侍,夜半暴毙,一箭穿心,凶器是制式弓弩,死在最偏远的西苑梅林。这绝非意外,是谋杀,是灭口!一时间,流言再起,沸反盈天。有人说,是小太监行窃被侍卫发现,当场格杀;有人说,是与宫外勾结,被同伙灭口;更有甚者,将此事与之前的“香料”、“不祥”等流言联系起来,暗指宫中有邪祟作乱,或是有天大的阴谋在酝酿。
皇帝震怒,下旨彻查。内务府、慎刑司、御前侍卫倾巢而出,将西苑梅林翻了个底朝天,又将一干人等,从管事太监到最低等的洒扫宫人,挨个提审,严刑拷打。然而,线索在梅林之外便断了,那支弩箭是最普通的制式,宫中武库、侍卫、乃至一些亲王贝勒府上,都有配备,查无可查。小太监身份低微,平日老实木讷,人缘平平,毫无仇家,也查不出任何与宫外勾结的迹象。他为何深夜出现在梅林,见了何人,因何被杀,成了一个谜。
安陵容“受惊”之后,在长春宫卧床不起,对外只说是前日去为皇后抄经祈福,路上受了风寒,又闻听宫中接连噩耗,心悸气短,动了胎气。皇后派人来慰问,太医也每日来请脉,开了一堆安神静气的汤药。安陵容每日卧在榻上,喝着苦涩的汤药,听着含珠打探来的消息,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心却一日比一日冷硬。
她知道,梅林那夜,是冲她来的。小太监不过是个传话的替死鬼,真正的目标,是她。若非那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冷箭,她或许就是倒在梅林里的那具尸体。那射箭之人,是救她,还是在警告她?那留下画卷之人,又是何用意?“静待东风”,这东风,又在何方?
她将画卷和玉佩贴身藏好,不敢有片刻离身。乌木匣子已被她悄悄处理掉,不留痕迹。白日里,她是一副惊惧过度、胎气不稳、随时可能小产的虚弱模样,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表现得惶恐不安,草木皆兵。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她才会拿出那幅泛黄的画卷,在灯下反复摩挲,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线索。
画中女子宫装华丽,面容模糊,但姿态雍容,显然身份不凡。她手中所托玉佩,与“摄魂玉”极为相似,却又略有不同,似乎更精致,也……更邪异几分。画纸的质地、墨迹的年份,都透着一股古旧的气息,确实不似本朝之物。“永和”二字,更是指向前朝那场腥风血雨。这画中人是谁?是前朝那位私藏“摄魂玉”、引发大乱的宫人?还是……“影族”的什么重要人物?这画又是如何流传下来,落到今日这幕后黑手手中的?
“静待东风”……东风,到底是什么?
就在安陵容被软禁、宫中因小太监之死而风声鹤唳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皇帝病情骤然恶化,于养心殿昏迷不醒,人事不知,脉息微弱,太医院束手无策,只道是急怒攻心,忧思成疾,邪风入体,已用虎狼之药强行吊住一口气,但能否醒来,何时醒来,皆未可知。
消息传来,六宫哗然,前朝震动。国不可一日无君,尤其当此多事之秋。皇后乌拉那拉氏在皇帝昏迷后,立刻以太医院需全力救治圣上、无暇他顾为由,将“受惊”的安陵容迁出长春宫,移居至更偏远、更冷清的雨花阁“静养”,美其名曰是让她远离是非,安心养胎,实则是彻底将她隔离看管,形同软禁。雨花阁地处偏僻,守卫森严,名为保护,实则隔绝了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与此同时,皇后以“后宫不可无主,皇帝龙体为重”为由,宣布重掌六宫大权,端妃“体弱多病”,从旁“协助”。一时间,皇后一党声势大振,后宫诸人,无论情愿与否,都不得不看皇后脸色行事。
安陵容被困雨花阁,形同囚徒。每日除太医例行请脉、送膳宫人外,几乎见不到外人。含珠也被严密看守,难以传递消息。皇后派来的嬷嬷和宫女,名为伺候,实为监视,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眼中。
她被困住了。困在这华丽的牢笼中,与世隔绝,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只能等待那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屠刀。皇帝昏迷,生死未卜,她这个“有孕”的妃嫔,失去了最大的靠山,也成了最显眼的靶子。皇后将她隔离,是保护,还是……方便下手?
“静待东风”……安陵容咀嚼着这四个字,心中一片冰凉。这“东风”,莫非是指皇帝?可皇帝如今昏迷不醒,自身难保,如何能成为她的“东风”?还是说,这“东风”另有所指?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中,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这日午后,安陵容正靠在窗边,望着窗外四四方方、灰蒙蒙的天空出神。雨花阁外传来通报声:“端妃娘娘到——”
安陵容心头猛地一跳。端妃?她来做什么?是奉皇后之命,来探虚实?还是……
不容她细想,端妃已扶着宫女的手,缓步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略显陈旧的藕荷色宫装,面色依旧苍白,身形瘦削,似乎比前些日子更清减了几分,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病气和倦怠,但眼神却依旧平和沉静,不起波澜。
“臣妾给端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安陵容连忙起身行礼,做出虚弱不稳的模样,被含珠搀扶着。
“容嫔妹妹不必多礼,快坐着吧。”端妃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几分气力不济的沙哑。她在宫女的搀扶下,在安陵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目光在安陵容身上略一停留,关切道:“听闻妹妹身子不适,迁来此处静养,可还习惯?太医的方子可还对症?”
“劳娘娘挂心,臣妾一切都好。此处清静,正适合养病。太医的方子……也还使得。”安陵容垂眸,谨慎应答,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端妃的来意。
端妃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窗外萧瑟的庭院,缓缓道:“宫中近来多事,人心惶惶,妹妹在此处静养,远离是非,也是好的。”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不是避,就能避开的。”
安陵容心头一凛,抬起眼看向端妃。端妃的目光也恰在此时收回,落在她脸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人心。“妹妹可知,皇上龙体欠安,昏迷不醒,太医院用了许多法子,都不见效。”
“臣妾……略有耳闻,心中甚是担忧,日夜为皇上祈福。”安陵容低声道。
“祈福是好的。”端妃颔首,语气依旧平淡,“只是,这病来得蹊跷。皇上素来勤政,身体也算康健,怎会突然急怒攻心,病重至此?太医院众说纷纭,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安陵容的心提了起来。端妃这是在暗示什么?皇上的病,并非寻常?
端妃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似乎在审视,在衡量。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更漏滴答作响,一声声,敲在人心上。
许久,端妃才收回目光,从袖中取出一个素色锦囊,放在桌上,轻轻推至安陵容面前。“本宫今日来,是替人送样东西给妹妹。”
安陵容看着那锦囊,心中警铃大作。替人送东西?替谁?
“这是前些日子,本宫去宝华殿为皇上祈福时,住持大师所赠的平安符。大师说,此符有安神静心之效,尤其能镇惊安胎。本宫想着,妹妹如今身子重,又受了惊吓,此物或有用处,便带来了。”端妃的声音不疾不徐,听不出丝毫情绪。
安陵容看着那锦囊,心中狐疑。一个平安符,何须端妃亲自送来?还特意强调是“宝华殿住持大师所赠”,“镇惊安胎”?端妃何时这般关心自己了?
“臣妾……谢端妃娘娘厚爱。”她伸手接过锦囊,触手柔软,里面似乎确实有符纸一类的东西,但……似乎还有些别的,硬硬的,小小的……
“妹妹好生收着吧。”端妃站起身,似乎打算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并未回头,只淡淡道:“这雨花阁,虽偏了些,却也清静。妹妹无事,便多抄抄经,静静心。有些事,急不得,也……避不得。该来的,总会来。该看的,也总会看见。”
说罢,她不再停留,扶着宫女的手,缓步离去,留下一室寂静,和若有所思的安陵容。
安陵容紧紧攥着手中的锦囊,指尖冰凉。端妃最后那番话,意有所指,分明是在提醒她,也是在……点拨她?难道,端妃知道些什么?这锦囊里,又藏着什么?
她屏退左右,只留含珠在门口守着,迅速打开锦囊。里面果然有一张叠成三角形的黄符,但黄符之下,还压着一枚小小的、温润的羊脂白玉环扣。环扣质地普通,样式也寻常,宫中妃嫔常用以系结绶带或玉佩,并无出奇之处。
但安陵容的目光,却被那玉环扣边缘一处极其细微的、仿佛被利器划过的痕迹吸引住了。那痕迹很新,像是最近才留下的。她拿起环扣,对着光仔细看,那划痕的走向,竟隐隐形成一个极淡的、不规则的图案,像是一阵风吹过水面的涟漪,又像是一个……残缺的印记。
这印记……她猛地想起,那幅前朝画卷的角落里,似乎也有一个类似的、模糊的标记!只是画卷上的标记更为完整古旧,而这玉环扣上的,只是一个新鲜的、残缺的模仿!
安陵容的心,狂跳起来。端妃……她果然知道!她不仅知道,还在用这种方式,向她传递信息!这玉环扣,这划痕,是在暗示那幅画卷,暗示“东风”吗?还是在告诉她,有人在找那幅画,或者……画中人所代表的东西?
“该来的,总会来。该看的,也总会看见。”端妃的话在耳边回响。
安陵容紧紧握着那枚温凉的玉环扣,如同握着一块烙铁。端妃是敌是友?这枚玉环扣,是提示,是试探,还是……另一个陷阱?
皇帝昏迷,皇后掌权,她被软禁,端妃暗中递来这枚含义不明的玉环扣……这盘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而她,是被困在棋局中央,最危险的那颗棋子。
“静待东风”……安陵容望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空,那“东风”,似乎已在这沉闷的空气中,悄然酝酿。而她,必须在这风暴来临之前,看清棋盘,找到生路。哪怕,这生路,是通向更深的深渊。